丈夫撲到床邊,把臉埋進被單里,發(fā)出壓抑的、野獸般的嗚咽。
此時的空氣沉浸在一片嗚咽聲中……
此刻,與婆婆相處的點點滴滴如同一部電影般在我腦海中不斷閃現(xiàn)。
那些畫面有開心的,也有不開心的;有溫馨的,也有令人煩惱的。
婆婆對我的責(zé)罵次數(shù)或許是最多的,但如今回想起來,那些責(zé)罵也成了一種別樣的思念。
我想起了婆婆年輕時在廚房里忙碌的身影,她總是精心準(zhǔn)備著每一頓飯菜,盡管有時會因為口味不合而被我抱怨,但她從不生氣,只是微笑著說下次會做得更好。
那些聲音、氣味和溫度的鮮活片段,洶涌而至……
我腦子里忽然清晰浮現(xiàn)……十幾年前一個悶熱的夏日下午,她因為我忘了關(guān)客廳的空調(diào),她躺拍著床沿,氣得臉色發(fā)紅,聲音尖利地數(shù)落了我足足半小時。
那時我只覺得她小題大做,不通人情,我們花自己的錢,你還罵……我心里滿是委屈……
可那個尖銳的場景竟奇異地柔和、變形了——
我仿佛穿透了時光,站在了她年輕時的廚房門口。
那時她的腰板還挺得筆直,系著那條洗得發(fā)白的藍布圍裙,在灶臺前為我們忙碌。
鍋里燉著肉,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,氤氳的蒸汽模糊了她專注的側(cè)臉。
她嘗了一口湯,眉頭微蹙,又小心地加了一小勺糖。
有一次我下班回來,累得胃口全無,對著她精心準(zhǔn)備的一桌菜,只是扒拉了兩口,隨口抱怨了一句:“媽,今天的菜有點咸了。”
她當(dāng)時愣了一下,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,但轉(zhuǎn)瞬即逝,隨即漾開一個寬和甚至有些討好的笑容,連連說:“是嗎?哎呀,我可能手抖了,下次,下次媽一定注意,做得淡一點,合你的口味?!?/p>
她年輕時從未生氣。一次也沒有……只是生病后才變成這樣……
忽然一股惡臭……
那股惡臭來得突然,是糞便失禁…濃烈、污濁,帶著生命最后時刻的徹底失控……
圍在床邊的悲泣聲戛然而止。
撲在床沿嗚咽的丈夫抬起頭,臉上還掛著淚痕,眼神有些茫然地像在搜索氣味來源。
倆個大姑子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,用手捂住了鼻子,臉漲得通紅。
小叔子靠著墻一動不動,眉頭緊緊地擰在了一起,喉結(jié)上下滾動了一下,別開了臉。
房間里一時間只剩下令人難堪的惡臭……在空中彌漫。
死亡剝?nèi)チ怂袦厍榈耐庖?,露出了它最原始、最不堪的一面?/p>
剛才還沉浸在悲傷中的子女們,此刻臉上寫滿了無措,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。
身體的本能反應(yīng),讓他們僵在原地。
我看著婆婆安詳沒有生命的臉……
那個瞬間,腦海里閃過的,不是她病中脾氣古怪的責(zé)罵,也不是剛才交付布包時的鄭重,而是很多年前,我生完孩子坐月子時,身體虛弱,有一次不小心弄臟了床單。
她當(dāng)時什么也沒說,只是默默地打來溫水,用毛巾一點點幫我擦洗干凈,換上干凈的衣物和床單。
她那時說:“女人這個時候最嬌貴,也最受罪,沒事,媽在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