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年前賣掉那套樓房……那些錢,”他抬起眼,目光看向我,不再是商量:“與其放在銀行里吃那點薄利,不如拿出來,投資在你弟弟小春的公司里。這比什么都強,也省得你再出去當保姆,看人的眉眼高低,我們這心里也踏實?!?/p>
玉蘭姨適時地嘆了口氣,配合得天衣無縫:“唉,你爸這陣子血壓又高了,夜里都睡不踏實,就為你弟小春這事著急上火?!?/p>
玉蘭姨心疼的看著老爸。
我看著老爸,他確實老了,老得讓人心酸。
但那種理直氣壯的索取,那種將我視為附屬品的貪婪,卻像陳年的酒,時間越久,味道越烈,毒性越強。
他不是在請求,而是在告知,甚至是收取。
仿佛我的一切,我的房子,我的積蓄,我的人生,生來就是他可以隨意調(diào)撥的庫存,是他另外兒子們的補給站。
“爸,玉蘭姨,”我聲音干澀地打斷他們,“我說過了,我沒錢。賣房的錢,還不夠我這幾年補養(yǎng)老保險的,不然我早就領(lǐng)上養(yǎng)老金了?!?/p>
“你看我也53歲了,不是年輕人,真沒有錢了…”我苦著個臉。
“可以貸款!”老爸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接話,語速快得像是早就等在那里,就等我拋出這個借口?!澳氵@房子不是現(xiàn)成的嗎?拿去銀行抵押,現(xiàn)在銀行基本上沒多少利息可吃…貸出一筆來!你每個月寫寫稿子,再稍微緊著點,還一點,壓力不大!”
說著,他竟然從那本陳舊的記賬本里,熟練地抽出一張疊得四四方方、邊角都有些磨損的紙。他小心翼翼地展開,遞到我面前。紙上,是工工整整手寫的還款計劃,金額、期限、每月還款額,精確到了分厘,仿佛一份早已擬好的合同,只等我這個“債務(wù)人”簽字畫押。
“爸,這是誰寫的?你就念了一年級,能寫這么精密?”竟然有點驚訝。
“別管誰寫的?你投資了就不用再去當保姆了,以后肯定有好多分成…你那干保姆那活,也給做大生意的弟弟們丟人…”老爸命令道——
我勒個去…原來他們連這個都算好了。
連我最后一點安身立命的資本,如何盤剝,都計算得清清楚楚。
父親抬起眼,目光銳利地看向我,那眼神里除了慣有的不容置疑,竟還藏著一絲我從未見過的、近乎乞求的虛張聲勢。他急于為玉蘭姨的兒子謀劃,是不是也因為只有這樣,才能在他新的家庭里證明自己“還有用”?
我真想破口大罵…一想想對面坐的是我老爸…“哎”…
看著他遞過來的那張紙,上面密密麻麻的數(shù)字,像一張冰冷黏膩的蛛網(wǎng)。
突然間,那股甜膩中帶著酸澀的糖葫蘆味道,毫無征兆地涌上喉嚨——小時候,他帶我和弟弟去集市,總會給弟弟買一串紅艷艷的糖葫蘆,而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。他說:“女孩子,少吃點,身材苗條才漂亮……”后來母親去世,家里越發(fā)拮據(jù),有了玉蘭姨,三個親弟弟也漸漸吃不上糖了……那有限的甜,全都流向了玉蘭姨帶來的兒子小春和小林……
哎,想這些干啥沒用,我自己在心里安慰自己……
這時,玉蘭姨起身走向洗手間,客房里短暫地只剩下我和父親。
老爸往前傾了傾身子,湊近我,壓低了本就沙啞的聲音,帶著一種秘而不宣的親昵,卻比公開的索取更讓人心寒:
“青兒,爸再跟你說個事。你那個繼母,她家二兒子小林,這不也談對象了,快則年底,慢則明年,肯定也要結(jié)婚了。到時候,你作為姐姐,多少也要表示一下,幫襯幫襯,面子上得過得去,知道嗎?別讓你玉蘭姨難做?!?/p>
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,那臉上每一道皺紋似乎都刻著算計。
我突然覺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席卷而來,連爭吵的欲望都熄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