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缸口的封泥一打開,從中飄來一股濃烈的酒香,我伸手扣住缸口,探著腦袋往水缸里看了看,卻見里面裝的果然是滿滿的一缸酒水。我松開手,有點愕然的道:“江前輩,這些酒水是八仙樓所釀制的?”
江順也從水缸上跳了下來,收起腰刀,卻從腰后拽下一個黑色的包袱,隨意的坐在地上笑道:“正是八仙樓所釀?!?/p>
我怔了怔。江順是前日和我分開的吧。我被本空大師他們帶回望天殿的時候,江順那時便沒了蹤影,那時我便想,他想必是去合道臺找少白道人去了,卻沒想到短短兩日他竟去了趟郴州走了個來回??墒前讼蓸蔷嚯x此地何止千萬里之遙,兩天的時間怎么夠?況且,還有這個滿滿一缸酒的大水缸。。。。。。
我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水缸。這個水缸的重量恐怕也輕不了哪里去,外表雖與普通水缸無異,是由陶土烘制,但個頭比普通的水缸大了一兩倍,怕是有三四百斤的,算上里面的酒水,整個水缸的重量加起來只怕要千八百斤了。江順竟抱著這個水缸從郴州趕到這里,我簡直無法想象,只看江順?biāo)膫€頭,根本也不像是能抱得動的。
見我還在站著,江順道:“顧小友別愣著,快舀些酒水,這里還有燒鵝?!?/p>
他將那黑色的包裹打開,里面有兩個大白碗和一只用荷葉包住半個身的燒鵝。那燒鵝頭上有一個半個拳頭大小的紫冠,鵝身外皮被熱油滾過,上面又澆上了一層蜜,紅通通像是一團(tuán)火,正是八仙樓里出了名的名菜私齋火鵝。
郴州城位處江南,是江陵府十六名城之一,西攀南北山脈,和對面的永州隔山相望。郴州城算不上是什么大城,但因背靠南北山脈,地勢得天獨厚,山清水秀,美味卻在江陵府至南端小有名氣,其中便是八仙樓里的私齋火鵝,享譽(yù)永、衡、郴三州。我在郴州走鏢一年,經(jīng)常吃這道菜肴,私齋火鵝所用主材并非家養(yǎng)的鵝,而是取自南北山脈中的一種野味,陽冠雁。陽冠雁形似家鵝,但肉質(zhì)卻要比家鵝鮮美得多,頗受郴州當(dāng)?shù)匕傩障矏?,常深入山脈捕捉。不過陽冠雁性情兇猛,想要捕捉也不是很容易,而如果要把它做成佳肴,其中更是有不少講究的。陽冠雁頭頂?shù)墓诤苁瞧嫣?,其顏色因日光朝夕三變,早上是白色,中午會變成紅色,而到了傍晚之時,它的冠又會變成紫色。如果想要做成上好的私齋火鵝,就必須要捕捉紫冠的陽冠雁。八仙樓的廚子喜歡將紫冠的陽冠雁整個烘烤,待得表皮變得脆酥再澆上蜂蜜,用荷葉裹身土悶上一刻,便可做成他們八仙樓的特色菜,私齋火鵝。
這道菜我在郴州城里不知道吃過多少回了,所以一眼便能認(rèn)出來。只是我還是有些不敢相信,江順是江湖大盜,輕功自不會差到哪里去,可是帶著個水缸趕到此地,這么個快法未免有點駭人聽聞了。
江順將那兩個大白碗遞過來,我接過碗,從水缸里盛了兩碗,又將一個碗遞到他手里,在他對面坐下。江順一邊接過碗,一邊將那燒鵝撕開了,看了我一眼,卻不以為意的道:“現(xiàn)在外面很亂,七位掌教已對江湖十一勢力起了隔閡,程兄怕你在此遭到毒手,往后的酒菜便交由我來為你送,嘿嘿?!?/p>
是程富海安排的么?我又是一怔。程富海昨日告訴我,七大門派的幾位掌教如此輕易饒恕我,恐怕是別有用心,他大概是擔(dān)心七大門派的人在我的起居飯菜里暗中作梗,所以才會讓江順來為我送飯的。我緩了緩神,道:“多謝前輩。”
程富海安排的倒是周全,只是,這么做是不是有些杯弓蛇影了。
我默默的想著。眼下蜮毒解藥還未開始煉制,就算七大門派想要下此狠手也不會這么早就對我動手,至少要等到蜮毒解藥煉制出來之后。江順笑了笑,滿是油膩的雙手在自己的衣襟上擦了擦,道:“謝什么。這鳥不拉屎的地方,若是連口酒都沒得喝,那還不把人活活逼瘋了?!?/p>
他說著,端著碗將里面的酒水一飲而盡,我也舉起碗,把酒倒進(jìn)嘴里。辛辣的酒流進(jìn)喉嚨里,帶著一股燥熱,酒氣灌進(jìn)肚中,人立時有了些醉意。江順放下碗,一雙小眼往洞中四處瞄了瞄,忽然道:“顧小友,其實你不必如此自責(zé),江湖上,生死各安天命,那些七大門派子弟技不如人,死便死了,怨不得任何人?!?/p>
他又提及此事,我倒有點局促,道:“前輩,你認(rèn)為那些弟子本就該死么?”
江順?biāo)毫藟K肉放進(jìn)嘴里,鼓鼓囊囊的道:“有什么大不了的,這等江湖本就是你活你的,他們死他們的,你若跟他們的講道理,實在太笨,他們佛家常道‘一人犯錯,眾生皆有罪’,這么說來,那天下間千千萬萬的人命豈不是都與你有關(guān)?那樣揪心活著的話,誰能擔(dān)待的起?逍遙自在便是根本?!?/p>
我道:“前輩,我若一走了之,逍遙倒是逍遙了,可那如何對得起天下正道?”
江順嘴里還在咀嚼著,含糊道:“什么天下正道,狗屁!你自己就是自己的道?;钪鸵栽?,想吃就吃想睡就睡,想要什么東西便去拿,豈不快哉?”
他說的一本正經(jīng),我倒不禁一陣失笑。江順是盜賊,輕功自是了得,現(xiàn)在看來說是獨步天下也不為過,能搬著這么大的水缸只用兩天便趕回昆侖,那也是盜賊界的第一人了。他若偷完東西拍拍屁股走人,想必真的沒人能奈何的了他,也難怪他的名頭在江湖上談之色變,大概也都是對他出于無奈之心。
也許,他說的便是他自己的道吧?但是在我這里根本也不頂用,我如果像他一樣無拘無束的活著,豈不是也成了一個盜賊了。不過,死亡沼澤中那些數(shù)千正道弟子的死此時我已沒那么深的負(fù)罪感,江順大概也不知,我現(xiàn)在最為擔(dān)心的反而是自己的性命。
見我沒有搭話,江順抬頭看了我一眼,道:“顧小友別只看著,快些吃啊,這燒鵝味道可是香的很?!?/p>
他說著,一只手按住私齋火鵝,一只手已扯下一塊鵝腿肉遞了過來。私齋火鵝脆皮嫩肉,腿上的肉一撕開了來,骨肉相連,帶著幾道金燦燦的油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