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無涯的右眼還卡在門縫的暗影里,左眼卻已閉上。眼皮下的眼球微微轉(zhuǎn)動,數(shù)著心跳的間隙。五十七下,他估摸著樓上那女人走回廂房的時間,舌尖抵住上顎,把喉頭泛起的腥甜壓了回去。
白芷蹲在停棺房門口,手指輕敲木框三下,節(jié)奏如雨點落瓦。這是他們約定的信號——人來了。
她推門進去時,腳步放得極輕,像是怕驚醒一具真尸。陳無涯躺在角落草席上,胸口幾乎不動,只有鼻翼每隔七八息才微弱地抽動一次。白芷俯身,指尖貼上他腕脈,頓了兩瞬,隨即從袖中取出一枚銀針,在他肩井穴輕輕一刺。一股寒氣順著經(jīng)絡游走,將殘存的熱意盡數(shù)封住。
“管事答應了?!彼吐曊f,“說是等天亮前若無人來收,就送去義莊火化。”
陳無涯沒睜眼,只用睫毛顫了顫作為回應。
白芷起身走出去,穿過昏黃燭光的大廳。紫裙女子正坐在銅爐旁撥弄炭火,聽見腳步聲抬眸看了她一眼,目光在她空著的雙手上停留片刻。
“我哥還沒走?”她問。
白芷搖頭,聲音沙啞:“還在后院躺著。他說……臨死前看見西街那批貨沒送到,是有人泄了密。”
女子的手指頓了一下,炭鉗夾著的木塊“咔”地裂開。
“他還說什么?”她語氣平靜,但執(zhí)鉗的手背青筋微凸。
“鷹紋令牌?!卑总埔ё趾苈?,像在回憶,“他說看見一個戴鷹紋令牌的人,站在巷口看著我們被圍?!?/p>
紫裙女子忽然站起身,端起爐邊茶壺往杯里倒水,動作流暢,可水流溢出杯沿,浸濕了她袖口繡著的纏枝花。
她沒察覺。
白芷轉(zhuǎn)身離去,眼角余光掃見那杯茶歪斜放在托盤邊緣,離墜落只差一線。
子時剛過,側(cè)門吱呀一聲推開條縫。一名雜役模樣的人探出身,左右張望后快步穿入夜色。他懷里鼓囊囊的,衣角露出半截紙頁。
白芷早已伏在對面屋檐,借著殘月滑下瓦片,落地無聲。她貼墻疾行,指尖在腰間一抹,一縷細不可察的銀絲自袖底滑出,纏上對方經(jīng)過的窗欞。
陳無涯靠在后巷拐角,背抵冷墻。他咬破舌尖提神,錯練通神強行催動,將《滄浪訣》中“歸元守靜”錯解為“散脈游息”,讓真氣如斷線風箏般亂竄各經(jīng),反而激出一絲殘勁支撐雙腿。他拖著傷腿挪出三丈,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淡紅拖痕。
前方,白芷隱在樹后招手。
兩人尾隨至城南廢廟外,見那雜役交出紙條。接信的是個黑袍人,身形瘦削,左耳缺了一角。他展開紙頁,目光掃過“鷹紋令牌”四字,冷笑一聲:“天鷹鏢局的老牌子,早該銹了?!?/p>
他從袖中抽出火折,點燃紙角?;覡a飄起時,陳無涯看清了他袖口內(nèi)側(cè)的紋樣——半只狼頭,嘴朝右,眼嵌銀線。
漠北哨主的標記。
“查他兄弟是不是真死了。”黑袍人道,“若只是裝死,明日渡口設伏,連貨帶人一并拿下?!?/p>
說完,他轉(zhuǎn)身走入暗巷,步伐穩(wěn)健,未再回頭。
白芷收回視線,指尖捻著那根銀絲,幽藍微光仍在跳動。
“還能追?!彼f。
陳無涯靠著墻,喘息粗重,額角汗珠混著血水滑落。他擺手,聲音嘶?。骸安荒茏妨?。”
“為什么?”
“他們已經(jīng)開始懷疑活人冒充尸體?!彼攘艘宦?,嘴角滲出血絲,“如果現(xiàn)在發(fā)現(xiàn)送出去的是具真尸,整個網(wǎng)會立刻收緊。我們必須讓他們相信……我已經(jīng)燒成灰了。”
白芷盯著他:“你要讓這樓里的人親手把你‘送走’?”
“不是送走?!彼ㄈゴ竭呇E,“是運走。運去義莊的路上,自然會有‘意外’?!?/p>
“你打算讓誰動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