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無涯指尖還殘留著碎陶片的粗糲感,那根晾衣繩上的紅布條在風里晃了第三下時,他已拉著白芷翻過兩道矮墻。腳剛落地,巷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,兩人立刻貼住墻根。等聲音遠去,他們才繼續(xù)前行。
街市漸喧,人流如織。藥鋪前換了一撥攤主,原先那個抓藥的老掌柜不見了影子。陳無涯低頭穿過人群,肩頭包扎處隱隱滲血,但他沒停步。白芷始終落后半步,右手一直按在劍柄上。
宮門已在眼前。
守衛(wèi)換了班,新來的兩名侍衛(wèi)目光掃來,陳無涯故意偏了偏身子,讓腰間那枚殘破金牌露出一角。其中一人眼神微動,隨即移開視線。他知道,這塊牌子雖被掰斷,但火漆印還在,認得出的人依舊認得。
剛踏上最后一級石階,身后傳來輕快的腳步聲。一名小太監(jiān)捧著黃綢包裹的小匣疾步追出,額角帶汗:“奉旨傳令——御前侍衛(wèi)陳無涯接諭!”
陳無涯轉身,單膝點地,并未伸手。
小太監(jiān)見狀,連忙將匣子打開,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,低聲說:“陛下親授,不得轉交?!闭f完便退下,走得極快。
白芷皺眉,目光落在那封信上?;鹌嵊∈请p龍盤繞的樣式,與昨日刑獄案卷所用不同,這是內廷密令獨有的標記。
陳無涯拆開信紙,只看了兩眼,嘴角忽然揚起。
“寫什么?”白芷問。
“八個字。”他把信折好塞進懷里,“‘奉旨清剿,便宜行事’?!?/p>
她瞳孔一縮?!澳Ы??”
“還能有誰?”他拍了拍衣襟,像是要把剛才一路的塵土都抖落干凈,“西南三省接連失聯(lián),青鋒派昨夜也傳來警訊,說是護山大陣被人破了半層。朝廷不能再裝聾作啞,可又不敢動大軍——怕激起民變,也怕異族趁虛而入。所以需要一把刀,不問出身,不立名號,只管砍人?!?/p>
“你就愿意當這把刀?”
“我不是刀?!彼α诵Γ拔沂侨拥兜娜?。刀砍下去,有人叫好,有人喊冤,但扔刀的,永遠站在背后說話?!?/p>
白芷盯著他良久,終于開口:“血無痕不是尋常對手。他手下四大護法,每一個都能獨當一派。你孤身一人,接這種差事,等于把自己架在火上烤?!?/p>
“正因為孤身一人,才沒人能拿我做文章?!彼白吡艘徊?,聲音壓低,“嚴嵩倒了,可他的黨羽還在。他們不會放過任何能攪亂局勢的機會。我要是躲著,他們反而會借題發(fā)揮,說我畏罪潛逃??晌椰F(xiàn)在拿著圣旨辦事,誰敢攔我,就是抗旨?!?/p>
話音未落,他忽然頓住。
前方街角,那個賣糖人的擔子仍歪在墻根,竹簽上的狐貍糖塑少了一只眼睛。原本黑芝麻點成的眼珠,現(xiàn)在只剩個空洞。
陳無涯不動聲色,繼續(xù)往前走。
出了宮門,陽光直照面頰。他瞇了下眼,抬手擋了一下。白芷跟在他側后方,腳步放得很輕。
“你覺得是誰在盯我們?”她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