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央宮大朝會,氣氛與前幾日的閱兵場截然不同,卻同樣緊繃。文武百官分列兩側(cè),目睹了新軍威儀的世家代表們眼觀鼻、鼻觀心,一副老神在在、靜觀其變的模樣。而站在武官隊列最前列的呂布、關(guān)羽、皇甫嵩等人,則個個挺胸抬頭,甲胄雖卸,那股子剛從校場下來的銳氣卻絲毫未減。
果然,沒等侍中宣布議程,一道身影便猛地出列,噗通一聲跪倒在御階之前,聲音悲愴激昂,不是頭鐵娃司徒王允又是誰?
“陛下!老臣王允,冒死進諫!”王允以頭叩地,咚咚作響,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,“陛下月余不朝,潛心所謂‘新軍操演’,老臣本以為是陛下少年心性,偶作嬉游,雖不合禮制,卻也無傷大雅!然觀之,實乃大謬!老臣心如刀絞,不得不言!”
劉協(xié)端坐龍椅,淡淡道:“王司徒有何高見,但說無妨?!?/p>
王允得到首肯,更是激動,抬起頭來,涕淚交加(至少看起來是):“陛下!其一,軍改耗費甚巨!臣聞為打造那些華而不實的甲胄兵器,少府庫藏之鐵料耗費無數(shù)!如今朝廷初定,百廢待興,流民待哺,新錢待行,處處需錢糧!豈能將如此巨資投于這等……這等炫耀武力的儀仗之上?此非明君所為!臣懇請陛下,即刻停止此等勞民傷財之舉,恢復(fù)舊制軍伍,節(jié)省資財,以惠萬民!”
他這話一出,武將隊列里瞬間響起一片壓抑的冷哼和粗重呼吸。
王允不管不顧,繼續(xù)他的表演,火力全開:“其二!陛下竟以萬乘之尊,行百夫長之役,親自下場操練士卒,此乃越俎代庖,褻瀆圣人體統(tǒng)!更有甚者,臣聽聞陛下竟于軍中授課,教那些粗鄙武夫識字?此更是動搖綱常,禍亂根基之舉!”
他捶胸頓足,痛心疾首:“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!此乃圣人之訓(xùn)!士卒只需知忠君愛國,忠于大漢,聽令沖殺即可!陛下卻教他們識字,還灌輸什么‘為自己而戰(zhàn)’、‘守護家財’之謬論!此等言論,混淆忠義,私心重于公義,長此以往,軍將不軍,國將不國!若人人皆存私心,誰還肯為陛下效死?誰還肯為大漢盡忠?懇請陛下即刻廢止這等荒謬教育,正本清源,使將士只存忠君愛國之心!”
這番話可謂圖窮匕見,直接將矛頭指向了劉協(xié)軍改的核心思想。
然而,沒等劉協(xié)開口,武官隊列那邊徹底炸了!
“放你娘的屁!”一聲雷霆般的怒吼炸響,張飛終究是沒忍住,猛地掙脫關(guān)羽,大步出列,指著王允的鼻子就罵,“老頭!你懂什么!陛下教的哪句不對?當(dāng)兵吃糧,就是為了讓家人能過安生日子!這難道不是忠?不是義?難道像你一樣,整天縮在長安城里滿嘴屁話,就是忠君愛國了?”
呂布也冷哼一聲出列,眼神睥睨:“王司徒莫非是站著說話不腰疼?將士若無信念,與木偶何異?陛下喚醒我等血性,知為何而戰(zhàn),方是真正的大忠大義!豈是你這腐儒所能揣度?”
就連一向沉穩(wěn)的皇甫嵩也皺緊了眉頭,出列拱手道:“陛下,老臣以為,王司徒所言過于偏激。軍中識字,不過百十常用字,便于傳達(dá)軍令,學(xué)習(xí)陣型,何來動搖綱常之說?難道我大漢將士,竟連認(rèn)識‘前進’、‘后退’、‘左翼’、‘右翼’之字的資格都沒有嗎?若這都能動搖綱常,那這綱常也未免太脆弱了些!”
徐榮、關(guān)羽等人紛紛附和:“末將等深有感觸!士卒明了為何而戰(zhàn),士氣遠(yuǎn)勝從前!此乃強軍之道!”
王允被一群殺氣騰騰的武將圍著懟,臉色一陣青一陣白,尤自嘴硬:“強詞奪理!忠君愛國便是唯一信念!爾等……爾等這是被……被……”
眼看王允就要口不擇言,劉協(xié)終于開口了:“王司徒,依你之見,我大漢子民,竟不配識我大漢之字?此乃何道理?”
這時,一直沉默的蔡邕蔡老夫子,緩緩出列了。他先是對劉協(xié)深深一揖,然后轉(zhuǎn)向王允,語氣平和,內(nèi)容卻犀利無比,這位早就對王允不滿了,當(dāng)年就因為嘆了口氣,差點被他弄死在牢獄:“伯安兄(王允字),此言差矣。圣人云:‘有教無類’。陛下推廣識字,乃教化之功,開啟民智,使萬民知禮義,曉廉恥,此乃煌煌正道,何來褻瀆之說?豈不聞‘知書’方能更‘達(dá)理’?士卒識得忠孝仁義,方能更深刻體會忠君愛國之真諦,而非渾噩效死。老夫近日于大學(xué)之外廣開蒙學(xué),見寒門學(xué)子、甚至黔首之子渴望讀書識字之眼神,方知陛下圣明!此乃功在千秋之德政!伯安兄如此抵觸,莫非是怕天下人皆明事理,則顯不出吾等讀書人之尊貴了?”
蔡邕這話簡直是殺人誅心!直接把自己擺在了道德制高點和教化萬民的神壇上,把王允懟成了阻礙教化、固守特權(quán)的小人。他這段時間靠著開蒙學(xué),在寒門乃至底層中聲望暴漲,簡直快要成為活圣人了,此刻用圣人之道反壓王允,效果拔群。他心里甚至已經(jīng)美滋滋地開始幻想自己在史書上的光輝形象了——一代大儒,助天子開啟民智,鞠躬盡瘁,為教化萬民立下不世之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