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內郡,懷縣。
張楊接到長安發(fā)來的密旨,反復看了三遍,方才緩緩卷起,置于案上。他眉頭微蹙,心中思緒翻騰。陛下決意用兵并州,令他聯絡匈奴單于於夫羅,以為向導和助力。
於夫羅,這位南匈奴的單于,其經歷堪稱坎坷。中平年間,他奉漢靈帝之命,率匈奴騎兵南下協(xié)助朝廷平定黃巾之亂。豈料大軍在外,匈奴內部發(fā)生叛亂,其父羌渠單于被殺,王庭易主。
於夫羅有國難歸,只得滯留漢地,曾一度上書朝廷請求主持公道,奈何當時朝廷自身難保,哪里顧得上一個流亡在外的匈奴單于?於夫羅部眾漂泊不定,糧草匱乏,時而依附各方勢力,時而又因生存所迫劫掠地方,與漢軍多有摩擦,心中對朝廷的“不作為”乃至“背信棄義”,豈能無怨?
張楊與於夫羅打交道非止一日。昔日他能在河內立足,除了自身手腕,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與於夫羅部保持著一種微妙的“合作”關系,互為奧援,才在各方勢力的夾縫中勉強生存。也正因如此,他深知這位單于心中的芥蒂,也清楚其目前的窘境。
“唉,時移世易啊?!睆垪钶p嘆一聲。於夫羅這支熟悉并州地理、特別是匈奴各部情況的力量,顯得尤為重要。
他不再猶豫,立刻親筆修書一封,言辭懇切,邀於夫羅至河內一敘。
數日后,於夫羅帶著數十名親衛(wèi)騎兵,風塵仆仆地趕到懷縣。他年約四旬,面容粗獷,久經風霜的臉上刻滿了警惕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。見到張楊,他依禮相見,但眼神中的疏離感顯而易見。
“張將軍,別來無恙?!膘斗蛄_聲音低沉,“不知急召本王前來,所為何事?若是又要借道或助戰(zhàn),恐怕要讓將軍失望了。我部如今人困馬乏,自顧不暇。”
張楊屏退左右,只留二三心腹,請於夫羅入內室詳談。他親自為於夫羅斟上一杯酒,沉聲道:“單于,你我相識多年,我便開門見山了。今日請你來,非為別事,乃是奉了當今天子密旨。”
“天子?”於夫羅眼皮一跳,嘴角扯出一絲譏誚,“長安的那位天子?他還能記得我這流亡在外的匈奴人?”話語中怨氣難掩。
“單于稍安。”張楊正色道,“陛下非但記得單于,更深知單于昔日冤屈與如今困境。陛下有言,單于本為漢室藩臣,奉詔平叛卻遭國內叛亂,朝廷昔日無力顧及,致使單于流離失所,此確為朝廷之失?!?/p>
這番話稍稍平息了於夫羅的一些情緒,他冷哼一聲,并未接話,但眼神示意張楊繼續(xù)。
張楊壓低聲音:“如今陛下欲整頓山河,廓清寰宇。并州胡漢雜居,勢力紛亂,尤以匈奴故地為甚。陛下知單于在美稷故地尚有根基,亦有重振部族之志。故特命楊前來與單于商議,朝廷欲助單于重返王庭,正位朔方!不知單于意下如何?”
“什么?”於夫羅猛地抬起頭,眼中爆射出難以置信的光芒,“此言當真?!朝廷……陛下真愿助我奪回單于之位?”
他因激動,聲音都有些顫抖。美稷是南匈奴的王庭所在,如今被叛亂的部族和趁機坐大的其他匈奴首領占據,他雖日夜思念,卻苦于勢單力薄,難以回歸。若朝廷真愿出兵相助……
“天子金口玉言,豈有兒戲?”張楊肯定道,“陛下已決意北伐并州,溫侯呂布為征北主將,總攬軍事。屆時,大軍西進,單于可率部為前導,朝廷王師為你后盾,先定西河,克美稷,助你清理門戶,重掌匈奴!”
於夫羅胸膛劇烈起伏,臉上神色變幻不定,昔日的怨恨、漂泊的艱辛、對故土的渴望、以及對未來的憧憬交織在一起。他沉默良久,猛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,重重將酒杯頓在案上,斬釘截鐵道:
“好!若陛下真能助我重歸美稷,復我單于尊位,我欒提於夫羅在此立誓,必率匈奴部眾,永為大漢藩籬,效忠陛下,萬死不辭!以往種種,皆如這杯酒,飲過便了!”
他心中的怨氣,在“重返王庭”這巨大的誘惑和承諾面前,頃刻間煙消云散。與實實在在的復國相比,昔日的那些委屈,又算得了什么?
張楊聞言大喜:“如此甚好!單于深明大義,陛下必感欣慰!”他詳細詢問了於夫羅目前的兵力情況。得知其隨行僅有二千余騎兵和二千多步兵,再加上一些流民拼湊的輔兵,勉強湊足一萬部曲,而美稷故地則有叛部及各方勢力騎兵近五千,步兵五千,實力不容小覷。
“單于放心,”張楊道,“陛下既已定策,兵馬錢糧自有安排。并州地域遼闊,部落分散,最難者莫過于尋其根本,破其巢穴。有單于及部下兒郎為向導,則事半功倍,王師所指,必能犁庭掃穴!”
於夫羅點頭稱是,有了朝廷大軍作為依靠,他信心倍增,當即與張楊詳細商議起進軍路線、各部族情況等具體事宜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