簡介
我的故鄉(xiāng)藏在深山褶皺里,閉塞而守舊。七歲那年,圍繞著村尾獨居的乾姑,發(fā)生了許多詭奇難言的事。村人視她為不祥,是狐妖附身,會在深夜的古槐下數頭發(fā),據說一根發(fā)絲便關聯(lián)一個男人的性命。父親嚴厲禁止我靠近,可我抵不住孩童天性的好奇,屢屢在暗中窺探,竟親眼見她用桃木橛子,將自己的影子牢牢釘在土墻上!恐懼與探求的種子在我心中瘋長。直到那個霧氣濃稠、紙錢飛舞的中元節(jié)深夜,她蒼白的臉孔突兀地貼在我的窗欞外,用一種混合著渴求與命令的腔調對我說:“小娃娃,借你的眼睛用用……”一段交織著山村秘俗、沉重往事與超自然力量的離奇經歷,就此在我眼前驚心動魄地展開。
正文
我的故鄉(xiāng),蜷縮在群山深處一道幾乎被世人遺忘的褶皺里,貧窮,卻固執(zhí)地守著不知傳了多少代的老規(guī)矩。村人敬畏著山神、土地,也恐懼著一切說不清道不明的“臟東西”。而乾姑,就是那時我們整個村子里,最詭異、也最令人畏懼的“臟東西”。
她獨自住在村尾最破舊的老屋里,緊挨著那片終年彌漫著陰濕氣氣的黑松林。大人們提起她,總是諱莫如深,眼神里交織著嫌惡與一種隱秘的恐懼。孩子們則被反復告誡,絕不準靠近她家方圓百步,仿佛那里盤踞著瘟神。閑言碎語像山間的瘴氣,無聲地流淌。他們說,乾姑年輕時不是這樣的,也曾是個水靈靈的姑娘,可惜命硬,克死了爹娘,又克死了三任未婚夫。從此以后,她就“不干凈”了,被山里的狐妖附了身。
證據是確鑿的——至少在當時所有村人看來是如此。總有人在深夜聽見她屋里傳出似哭似笑的嗚咽,還有像是在撕扯什么的窸窣聲。更有人說,親眼見過她在月圓之夜,蹲在屋后那棵虬枝盤錯的老槐樹下,披散著長至腳踝的、干枯如敗草的白發(fā),一根一根地,極認真、極緩慢地數著。一邊數,一邊用一種非人的、冰冷黏膩的腔調念叨著含糊的咒語。老人們賭咒發(fā)誓,說她數的不是頭發(fā),是男人的命數,一根頭發(fā),便是一個被她勾了魂、索了命的男人。
父親是村里最強壯的獵戶,平日里虎豹豺狼都不放在眼里,可每次提起乾姑,他那張被山風刻滿痕跡的臉上,總會掠過一絲極力掩飾的不安。他用粗糙如銼刀的手掌按住我瘦小的肩膀,力氣大得讓我生疼,眼睛死死盯著我,一字一頓地警告:“狗娃子,你給我聽好了!離那個瘋婆子遠點!聽見沒有?敢往她那邊湊,仔細你的皮!”
我自然是怕的。那種怕,深入骨髓,是孩童對未知邪祟最本能的恐懼??珊⑼男?,偏偏又像被貓爪子撓著,越是禁忌,越是充滿了一種病態(tài)的好奇。乾姑究竟是什么樣子?她真的會吃小孩嗎?她數頭發(fā)的時候,到底是什么光景?
這種恐懼與好奇,在一個夏日的午后,達到了頂峰。
那天,我和幾個玩伴打賭,輸了的人要獨自去乾姑院子外的籬笆邊撒一泡尿。不幸的是,我輸了。在伙伴們既慫恿又幸災樂禍的目光中,我硬著頭皮,心臟擂鼓般走向那片被視作禁地的區(qū)域。午后的陽光白得晃眼,知了在樹上聲嘶力竭地鳴叫,可一靠近那破敗的籬笆院,周遭的空氣仿佛瞬間凝滯、冷卻下來。
院門虛掩著,我屏住呼吸,踮著腳,從一道寬大的縫隙里望進去。院子里荒草及膝,彌漫著一股陳年霉腐與奇異藥草混合的氣味。然后,我看見了乾姑。
她并沒有像傳說中那樣數頭發(fā),只是靜靜地站在屋前的土墻旁,背對著我。她穿著一身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寬大衣服,空蕩蕩地掛在她干瘦的身架上。陽光將她和她投在墻上的影子拉得老長。
接下來的一幕,讓我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凍住了。
只見她緩緩地從懷里掏出一件東西——那是一根尺把長、被磨得油光發(fā)亮的桃木橛子,頂端似乎還刻著些彎彎曲曲的符文。她舉起橛子,沒有半分遲疑,對著土墻上自己那扭動的、模糊的頭部影子的位置,猛地扎了下去!
沒有聲音,至少我沒有聽見任何聲響。但那影子,竟像是活物被釘住了一般,劇烈地顫抖、扭曲了一下,隨即僵死在那里,不再隨本體移動。乾姑的身體也隨著這個動作微微一顫,發(fā)出一聲極輕、極壓抑的悶哼。
我嚇得魂飛魄散,連滾爬帶地逃離了那個地方,連褲子濕了都渾然不覺。那天晚上,我發(fā)起了高燒,迷迷糊糊中,盡是乾姑那釘在墻上的、漆黑扭曲的影子,張牙舞爪地向我撲來。
病好之后,我對乾姑的恐懼更深了,卻也更加困惑。一個人,怎么能把自己的影子釘住呢?影子被釘住了,她的人為什么還能動?這些問題像毒蛇一樣盤踞在我幼小的心里,不敢問父母,更不敢對外人言說。
日子在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中滑過,轉眼就到了七月半,中元節(jié)。
在我們那里,中元節(jié)是比春節(jié)還要緊的“鬼節(jié)”。天一擦黑,家家戶戶便在門口焚燒紙錢,潑灑水飯,祭祀先祖,安撫游魂。整個村子都籠罩在一種煙熏火燎、紙灰飛舞的迷蒙氛圍里,空氣中飄散著香燭和食物腐敗的混合氣味。大人們臉色凝重,孩子們也被這氣氛感染,早早地被趕回屋里,不準再出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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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夜里,風很大,吹得窗紙嘩啦啦作響,像是有無數只無形的手在拍打。屋外,偶爾傳來野狗拖長了聲音的吠叫,更添幾分凄惶。我蜷縮在土炕上,裹著厚厚的棉被,卻依然覺得一股子寒氣從腳底板直往頭頂冒。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(xiàn)出乾姑的影子,浮現(xiàn)出她數頭發(fā)的模樣,浮現(xiàn)出那根釘入影子的桃木橛子。
不知過了多久,就在我意識昏沉,即將被睡意俘獲的邊緣,一陣聲音,讓我瞬間驚醒,渾身汗毛倒豎。
“嗒……嗒……嗒……”
不是風聲,不是狗叫。那聲音緩慢,粘稠,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滯澀感,一下,又一下,清晰地敲擊在我臥房的窗戶上。
我的臥房窗戶對著后院,窗外是一小片空地,緊鄰著黑松林的方向。誰會在這種時候,跑到我家后院來?
恐懼像冰冷的藤蔓,纏繞住我的四肢百骸,讓我動彈不得。我死死地盯著那扇糊著廉價毛邊紙的窗戶,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。
“嗒……嗒……嗒……”
敲擊聲還在繼續(xù),固執(zhí)而詭異。
終于,我鼓起畢生的勇氣,用顫抖得不成樣子的手,一點點撐起身體,朝著窗戶的方向,極慢、極慢地挪了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