奇怪的是,自從他來了之后,我這小院周圍,總縈繞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桂花香氣。清甜,冷冽,在這呵氣成冰的臘月里,顯得格外詭異。
起初我以為是錯覺,或是隔壁山洼里哪家媳婦在搗鼓什么稀罕香胰子??赡窍阄对絹碓綕猓绕涫窃谖医o他煎藥的時候,總是絲絲縷縷地從破舊的窗欞縫隙里鉆進來,無孔不入。
臘月里,哪來的桂花?
我疑心是自己鼻子出了毛病,還特意跑到院子里,頂著寒風使勁嗅。院角那株老樹,光禿禿的枝椏指著灰蒙蒙的天空,是幾十年前就枯死了的,我爺爺那輩就沒人見過它長葉子??赡窍阄叮置骶褪菑乃沁咃h過來的。
我回頭屋里,看著床上那個閉目養(yǎng)神的桂姓男子,他面容平靜,仿佛對這異香毫無所覺。
心里的疑團,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。
他的傷好得異乎尋常地快。那么深的傷口,不過十來日,竟已開始收口長新肉,顏色也淡了下去。我給他換藥時,指尖偶爾觸碰到他的皮膚,不像初救他時那般冰冷,反而透著一種溫潤的暖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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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偶爾會下床走動,但從不出院門。大多時候,他只是站在窗前,看著院外那株枯死的桂樹,一看就是很久。那眼神,不像是在看一棵死樹,倒像是在凝視什么極其重要的東西,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(fù)雜情緒,有關(guān)切,有敬畏,甚至……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。
有一天夜里,我睡得不安穩(wěn),被一陣極輕微的窸窣聲弄醒。睜開眼,借著從破窗漏進來的冰冷月光,我看見他并沒有睡在床上。我心下一動,躡手躡腳地爬起來,湊到門縫邊朝外看。
院子里的雪光映得四下里一片慘白。
他穿著那件我給他補好的靛藍色袍子,身影在月下顯得有幾分單薄,卻又挺得筆直。他正對著院角那株枯死的桂樹,恭恭敬敬地跪在雪地里,然后,深深地叩拜下去。
夜風刮過,帶來他壓抑著、卻依舊清晰的話語聲,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、近乎虔誠的顫抖:
“多謝娘娘……賜命?!?/p>
那一瞬間,我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凍住了。娘娘?什么娘娘?這荒山野嶺,除了我這么一個孤女,哪來的什么娘娘?
幾乎是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——
一股極其濃烈、近乎霸道的桂花香氣,猛地席卷了整個小院,那香氣甜得發(fā)膩,甚至帶著一股……腥氣。
而我眼睜睜地看著,院角那株枯死了不知多少年、枝干如同焦炭般的桂樹,在慘白的月光下,那光禿禿的、扭曲的枝頭,憑空地、一點點地,鉆出了無數(shù)細小的、殷紅如血的花苞!
那些花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、舒展,然后,悄然綻放。
沒有葉子,只有花。一樹繁密到令人心悸的血色桂花,在死寂的冬夜里,在皚皚白雪的映襯下,詭異地盛開著。
月光照在那紅色的花瓣上,流淌著一種暗沉的光澤,真的,像剛剛凝固的血。
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,才沒有驚叫出聲。雙腿發(fā)軟,后背瞬間被冷汗浸濕。我再回頭看向屋內(nèi),床鋪上空空如也。
他不知何時,已經(jīng)回到了床上,仿佛從未離開過。依舊閉著眼,呼吸平穩(wěn),像是沉浸在美好的夢境里。
只有那無孔不入的、血腥的桂花香,證明著剛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,并非我的幻覺。
第二天,一切如常。
雪停了,太陽出來,明晃晃地照著雪地,有些刺眼。他起身,氣色看起來更好了些,甚至能幫我稍稍收拾一下屋子。絕口不提昨夜之事,神色平靜得可怕。
我也不敢問。心臟在胸腔里怦怦直跳,手腳都是冰涼的。我偷偷打量他,他還是那張俊美得挑不出毛病的臉,可此刻在我眼里,卻蒙上了一層難以言說的詭異色彩。
我煮了稀薄的粥,我們默默地喝著。屋外,那株枯樹依舊佇立,枝頭光禿禿的,覆蓋著積雪,仿佛昨夜那驚悚妖異的一幕只是我的一場噩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