簡介:
在靠水吃水的陳家渡,每三年一次的“河神娶親”是籠罩在所有女兒家頭上的慘淡陰云。淪為祭品的陳穗兒,于沉河之際駭然窺破了“河神”真相——不過是鎮(zhèn)長父子為救性命而精心炮制的血腥騙局。死亡陰影下,她以一根藏匿的簪子為武器,刺向冰冷的石像,卻意外喚醒了河水的滔天怒意,將真正的惡人吞噬。多年后,渡口搖櫓的她成了新的傳說,守護著河水的清澈與后輩的平安。
正文
第一章生死轎
水,是陳家渡的命,也是陳家渡的劫。這河養(yǎng)活了祖祖輩輩,也吞沒了數(shù)不清的姑娘。每三年,當(dāng)老槐樹葉子黃得晃眼的時候,那頂扎著慘白紙花、紅得刺目的轎子,就會停在村口。它接走的,是獻給河神的新娘。說是娶親,可誰不知道,那就是個活人祭,沉進黑黢黢的河底,連塊骨頭都撈不回來。
今年,那槐樹葉又黃了,黃得像燒著的紙錢。那頂紅轎子,停在了我家搖搖欲墜的柴門外。
“穗兒啊——我苦命的穗兒!”娘的哭嚎撕心裂肺,整個人癱軟在冰冷的地上,手指死死摳進泥縫里,指甲縫里全是黑泥,仿佛要把自己也嵌進地里去。爹佝僂著背,像一夜間被抽走了脊梁骨,那張被河風(fēng)和日頭刻滿深溝的臉,死灰一片。他死死攥著我的手腕,那手粗糙得像老樹皮,冰涼,抖得不成樣子,指節(jié)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,勒得我生疼。
幾個穿著皂衣、臉繃得像刷了漿糊的鎮(zhèn)丁,像幾截冰冷的木頭樁子杵在門口。領(lǐng)頭的那個,嘴角耷拉著,不耐煩地用腳尖碾著地上的土坷垃,聲音干澀得像砂紙在磨:“時辰到了,別磨蹭,誤了河神老爺?shù)拇笫拢銈儞?dān)待得起嗎?”
爹的手猛地一緊,幾乎要把我的骨頭捏碎,又頹然松開。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我,里面翻涌著我從未見過的絕望和一種近乎瘋狂的痛楚。他哆嗦著手,從懷里摸出一個東西,冰涼的,硬硬的,飛快地塞進我緊緊攥著的拳頭里。那動作快得像一道影子,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。
“拿著…穗兒…拿著…”他的聲音壓得極低,氣若游絲,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血沫子,燙得我手心一顫。那東西硌著我,尖銳的一頭抵著皮肉,是一根簪子!我心頭猛地一撞,不敢低頭看,更不敢露出分毫異樣,只是用盡全身力氣,把那點冰涼死死攥在掌心,仿佛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。
我被粗暴地推進了轎子。簾子落下的瞬間,隔絕了爹娘肝腸寸斷的哭喊,也隔絕了外面那個灰撲撲、讓人喘不過氣的世界。轎子被猛地抬起,一顛,我的心也跟著狠狠一沉,像塊石頭直直墜下去。外面喧天的鑼鼓聲、嗩吶聲,吹打得又尖又利,喜慶得詭異,像無數(shù)根針扎著我的耳朵。轎子顛簸著,像行駛在驚濤駭浪里的一葉破舟。
“河神爺,娶新娘唷——穿紅襖,坐花轎唷——”孩童尖細的嗓音,清亮亮地穿透了嘈雜的鑼鼓,念著不知傳了多少代的童謠,天真又殘忍,“沉了河,保安康唷——新娘笑,莫哭喪唷——”
那聲音鉆進轎簾的縫隙,像冰冷的蛇,纏繞上我的脖頸。我低下頭,攤開汗?jié)竦氖中?。爹塞給我的,是一根磨得極其尖銳的舊銀簪子,簪頭早就禿了,只剩下寒光凜凜、足以刺穿皮肉的尖。簪身冰涼,卻似乎還殘留著爹胸膛里最后一點滾燙的溫度。我用盡力氣握住它,尖利的簪尾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,那清晰的銳痛,反而壓下了心頭翻江倒海的恐懼。
轎子一路顛簸,外面喧囂震天。不知過了多久,那催命的顛簸終于停了。轎簾猛地被掀開,刺眼的河岸天光涌了進來,晃得我睜不開眼。
第二章沉河現(xiàn)
冷風(fēng)裹挾著濃重的水腥氣,劈頭蓋臉地灌進來。我被兩個鎮(zhèn)丁粗暴地拽出轎子,手腳一陣發(fā)軟,踉蹌著才勉強站穩(wěn)。腳下是濕滑的泥岸,面前,濁浪滾滾的大河像一條巨大的、躁動不安的土黃色巨蟒,翻涌著,嗚咽著。河風(fēng)很大,吹得我身上單薄的“嫁衣”——一件洗得發(fā)白、臨時套上的舊紅布衫——緊緊貼在身上,冷得刺骨。
岸邊黑壓壓擠滿了人,都是陳家渡和附近村子的鄉(xiāng)親。一張張臉孔,在陰沉的河岸天光下,顯得模糊而灰敗。他們沉默著,死一般的寂靜,只有河水拍打泥岸的嘩嘩聲,單調(diào)而巨大地響著。那寂靜比任何哭嚎都更沉重,壓得人喘不過氣。我看到了幾張熟悉的臉,隔壁的二嬸,對門的石頭叔,他們都飛快地垂下眼,避開了我的目光,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罪過。他們的沉默,就是一座活埋我的墳。
人群最前方,視野最好的地方,擺著一張鋪了錦緞的太師椅。鎮(zhèn)長王有財腆著肚子坐在上面,一身綢緞袍子油光水滑。他手里端著個精巧的紫砂茶壺,慢條斯理地啜飲著,臉上沒什么表情,只有一雙細長的眼睛,隔著氤氳的熱氣,冷冷地掃視著河面,又掃過我,像是在看一件即將投入爐中的祭品。他旁邊站著個年輕人,臉色是一種常年不見陽光的、病態(tài)的蠟黃,瘦得脫了形,裹在厚厚的錦緞袍子里,像一根細竹竿挑著華麗的衣架。這就是王家那個據(jù)說從小體弱多病、湯藥不斷的獨苗少爺——王金寶。此刻,他那雙深陷在眼窩里的眼睛,正死死地盯著我,那眼神不像看人,倒像餓狼盯著一塊即將到口的、血淋淋的肉,混雜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貪婪和一種奇異的興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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幾個鎮(zhèn)丁抬著一個沉重的東西,“嘿呦嘿呦”地喊著號子,從我身邊走過,重重地放在水邊。我下意識地望過去,渾身的血液瞬間凍住了。
那不是想象中的神龕,而是一尊青黑色的石像!雕得極其粗糙,面目猙獰,獠牙外翻,一雙空洞的石眼珠兇惡地瞪著天空。石像的“嘴”咧開著,形成一個幽深漆黑的洞口。更讓我頭皮發(fā)麻的是,石像的腹部竟然是中空的,像一口豎著的石棺材!那粗糙的石壁上,布滿了深褐色的、早已干涸發(fā)黑、層層疊疊的斑駁痕跡——那是血!是前面那些被“嫁”掉的姑娘們的血!
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滾,喉嚨口涌上濃重的腥甜。這就是我們陳家渡供奉了幾十年的“河神”?這就是爹娘和鄉(xiāng)親們磕頭跪拜、祈求風(fēng)調(diào)雨順的神只?這分明是一頭嗜血的石獸!
“吉時已到——”一個穿著油膩膩袍子、神婆模樣的干癟老頭拖長了調(diào)子尖叫起來,聲音尖利得像貓爪刮過鐵皮,“請新娘——入神龕——侍奉河神老爺嘍——”
那聲刺耳的“入神龕”如同喪鐘敲響!幾個膀大腰圓的鎮(zhèn)丁立刻像餓虎撲食般圍了上來,冰冷的手鐵鉗般抓住了我的胳膊,巨大的力量不容反抗,拖拽著我就往那尊猙獰的石獸走去。岸上的人群發(fā)出一陣壓抑的、低沉的騷動,像風(fēng)吹過枯草,旋即又被更大的死寂吞沒。王有財依舊慢悠悠地呷著茶,眼皮都沒抬一下。王金寶蠟黃的臉上,病態(tài)的潮紅更深了,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身體微微前傾,眼中的貪婪和期待幾乎要溢出來,死死黏在我身上。
冰冷的河水瞬間沒過了腳踝,刺骨的寒意順著小腿蛇一樣往上爬。我被粗暴地推搡著,離那尊張開漆黑巨口的石像越來越近。石壁上那些深褐發(fā)黑的污跡在渾濁的水光映照下,仿佛活了過來,扭曲成一張張無聲哭嚎的臉。恐懼像冰冷的河水,瞬間淹沒了頭頂,肺里的空氣被擠壓殆盡。
就在這瀕死的窒息邊緣,一道刻意壓低了、卻帶著難以掩飾興奮的沙啞嗓音,借著水聲和人群的模糊低語,清晰地鉆進我的耳朵:
“爹,這丫頭看著比前幾個都結(jié)實,血肯定旺!大師說的藥引子,這回準(zhǔn)能成!我的病…我的病有救了!”是王金寶!他離水邊很近,聲音因為激動而發(fā)顫。
緊接著,是王有財那刻意放輕、卻如同毒蛇吐信般陰冷的聲音:“小聲點!沉了河,撈上來,心尖肉趁熱取才有效驗……放心,這河神,吃得滿意著呢。”
轟?。?/p>
腦子里像炸開了一道慘白的閃電!所有的碎片瞬間拼湊起來——童謠里新娘的“笑”,石像上干涸發(fā)黑的血跡,王家少爺久治不愈的“怪病”,鎮(zhèn)長對祭祀異乎尋常的“虔誠”……原來如此!什么河神娶親?什么保佑風(fēng)調(diào)雨順?全是謊言!是遮羞布!是這對豺狼父子為了活命,為了用我們這些窮苦女孩的血肉做那邪門的藥引子,精心編織的彌天大謊!沉河,只是為了更方便地殺人取肉,毀尸滅跡!那猙獰的石獸,不過是個掩人耳目的屠宰場!
滔天的恨意,比這刺骨的河水更冰冷,比這翻騰的濁浪更洶涌,瞬間沖垮了所有的恐懼!爹塞給我的那點冰涼,此刻在我緊握的拳頭里,像一塊燒紅的烙鐵,滾燙地灼燒著我的掌心!這簪子,不是為了讓我在黃泉路上體面,是為了讓我在沉入地獄之前,把地獄捅個窟窿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