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爹,”她的聲音帶著哭腔,卻又有一絲奇怪的腔調(diào),“我昨晚……夢見了好多兔子,還有一座黑黑的山……”
我如遭雷擊,愣在原地,血液仿佛瞬間凍結(jié)。
黑風(fēng)山。
它從未放過我。
詛咒,才剛剛開始。
我的腿一軟,幾乎要癱倒在地,手死死抓住門框才勉強站穩(wěn)。那對毛茸茸的銀灰色耳朵在小滿的黑發(fā)間微微顫動,她臉上那抹詭異悲憫的微笑與她驚惶的眼淚形成了無比恐怖的對比。
“小滿!”她娘尖叫一聲,撲過去想抱住她,卻又不敢觸碰,手懸在半空,劇烈地顫抖著。“你的臉……你的耳朵……當(dāng)家的,這、這是怎么回事???!”
那夢囈般的話像一把冰冷的錐子,刺透了我塵封二十年的恐懼。黑風(fēng)山。它一直蟄伏在時光的陰影里,從未離去。它不是索我的命,它要的是更殘忍的東西——它要從我血脈的延續(xù)上,開出詛咒之花。
小滿臉上的怪異微笑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恐懼和迷茫,她哭喊著:“爹,娘,我怎么了?我好怕……耳朵好癢,臉上剛才好像不是我自己了……”
但我看清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、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紅光。
那一天,家里愁云慘霧。請來的郎中被那對耳朵嚇得連滾帶爬,藥箱都沒拿穩(wěn)就逃走了,嘴里喊著“妖孽”。村里很快傳遍了風(fēng)言風(fēng)語,他們看我們家的眼神,就像二十年前我看趙獵戶他們撲向那些人面兔——混合著貪婪、恐懼和一種即將降臨災(zāi)禍的預(yù)感。我知道,不能再等了。黑風(fēng)山給我的債,必須由我去償還。
夜里,我翻出那把早已生銹的柴刀,在磨石上一下下地磨著。冰冷的摩擦聲里,妻子紅著眼眶替我收拾行囊,塞進幾張干餅和所有攢下的銀錢?!耙欢ㄒ獛M好好的回來?!彼穆曇魡〉脜柡Γ錆M了絕望下的最后一絲希冀。我重重地點頭,喉嚨像是被堵住了,一個字也說不出。
第二天,我?guī)е脟绹缹崒?、只露出一雙驚惶眼睛的小滿,再一次走向黑風(fēng)山。山路似乎比二十年前更加崎嶇陰森,樹木張牙舞爪,風(fēng)聲像是亡魂的嗚咽。小滿緊緊抓著我的衣角,她的體溫高的嚇人,偶爾會發(fā)出幾聲模糊不清的、類似兔子的嗚咽。
憑著模糊的記憶和一種被牽引般的詭異直覺,我竟再次找到了那片林間空地。一切仿佛昨日重現(xiàn)——那被啃食過的白色苔蘚依舊生長著,空寂,死亡般的寂靜。只是這一次,沒有瘋狂的獵人,只有我和我正被詛咒侵蝕的女兒。
“爹……就是這里……”小滿突然開口,聲音帶著奇異的回響,“它們在叫我?!?/p>
她掙脫我的手,夢游般走向空地中央。我驚恐地想拉住她,卻發(fā)現(xiàn)四周的陰影里,一點點亮起一對對赤紅色的光點。一只,兩只,三只……越來越多長著人臉的兔子從灌木后、樹根下悄無聲息地出現(xiàn)。它們圍成一圈,靜靜地看著我們,眼神不再是當(dāng)年的溫順悲憫,而是某種冰冷的、審判般的注視。
它們比二十年前更多了。
這時,一個蒼老得像是風(fēng)吹過千年洞穴的聲音,直接在我腦海深處響起,而非通過耳朵:
“背約者的血脈……貪婪的果實……終將回歸土壤?!?/p>
我猛地跪倒在地,柴刀咣當(dāng)一聲掉在旁邊?!吧缴瘛缴窭蠣敚∏竽?!當(dāng)年貪心的是我們,動手的是他們!孩子是無辜的!求您放過我女兒,有什么報應(yīng),沖我來!”
那些赤紅色的眼睛齊刷刷地轉(zhuǎn)向我。那蒼老的聲音帶著嘲諷和無盡的疲憊:
“無辜?血脈即是契約。貪婪的種子被種下,便會在最鮮嫩的果實中成熟。她即是因,亦是果。若要解開,須看清根源?!?/p>
話音落下,其中一只格外蒼老的人面兔緩緩走上前。它的人臉上布滿皺紋,眼神卻深邃如星空。它對著小滿,輕輕地呼出一口氣。
小滿渾身一顫,發(fā)出一聲短促的尖叫,隨即眼神變得空洞起來。緊接著,她開始用一種完全不屬于她的、蒼老的聲調(diào),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講述起來。
通過她的口,我聽到了一個被漫長時光掩埋的真相。
這些人面兔,并非邪物,而是古老的山靈守護者,它們的職責(zé)是看守山中心一處維系地脈靈氣的靈穴。那白色的苔蘚是靈穴溢出的氣息所化,是它們的食糧,也是約束它們不得離開此地的契約。二十年前,趙獵戶他們的槍聲和貪婪,不僅褻瀆了守護者,更可怕的是,他們在追捕中,無意間用血污和暴力破壞靈穴外圍的古老封印。靈穴失衡,污穢的瘴氣開始緩慢泄漏,侵蝕著守護者,也扭曲了這座山。它們的悲憫化為怨念,它們的守護化為詛咒。那些獵人的死,是失控的守護力量的反噬,也是被瘴氣引燃了自身貪婪心火的自焚。
而小滿身上的變化,是因為我的血脈里沾染了當(dāng)年那場貪婪事件的氣息,靈穴的污穢通過無形的聯(lián)系,找到了這個最年輕、最純凈的載體,要將她同化為新的、被污染的守護者,永遠留在這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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根源不在兔子,而在那被破壞的靈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