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張了張嘴,那股無形的力量依舊封鎖著我的喉嚨。我發(fā)不出命令,發(fā)不出疑問,甚至發(fā)不出一句咒罵。
就在這死寂的僵持中,一種奇怪的感覺忽然涌了上來。
很餓。不是那種肚子空空的感覺,而是一種……源自靈魂深處的空洞和渴求。仿佛有什么東西,正從我體內(nèi)被一點點抽走,讓我虛弱,讓我焦躁。同時,另一種感知蠻橫地擠入了我的意識。
我“聽”到了腳下大地的脈搏,微弱而沉穩(wěn)。我“感覺”到了遠(yuǎn)處山巒的呼吸,悠長而綿延。我甚至能“看”到——不是用眼睛——后山某處巖縫里,一株不起眼的草藥正悄然舒展葉片,釋放出微弱的靈氣;林間深處,一只野兔驚慌地竄過灌木,它心臟急促的跳動聲清晰可辨。
這片山,它的貧瘠,它的豐饒,它內(nèi)部流淌的微弱生機(jī),以及……依附于它、不斷向它索取同時又反饋著某種微弱能量的……生靈。那些跪在門外的人,他們身上似乎也散發(fā)著一種極其稀薄的氣息,混濁,雜亂,帶著各種欲望的味道,正絲絲縷縷地飄向我,試圖填補(bǔ)我體內(nèi)那莫名的空洞。
這就是……山神的感覺?依靠這片土地和其上的生靈來維系自身?
那空洞感越來越強(qiáng),對那種雜亂氣息的渴求也愈發(fā)明顯。我的身體,或者說,這具正在異變的軀體,在本能地驅(qū)使我去接受,去吸納。
不!我不能!
我猛地?fù)u頭,用盡全身力氣抗拒著那種本能。我不是吃香火的神!我是人!
我的抗拒似乎引發(fā)了某種反噬。那股抽離感驟然加劇,一陣強(qiáng)烈的眩暈襲來,我眼前發(fā)黑,幾乎站立不住,伸手扶住了冰冷的土墻才沒有倒下。
門外的人群發(fā)出一陣細(xì)微的騷動,他們看到了我的搖晃,或許將這視作了某種神只的震怒或不悅。他們伏得更低了,連大氣都不敢出。
三叔公臉色煞白,像是想起了什么極度可怕的事情,他幾乎是匍匐著向前蹭了半步,聲音帶著哭腔:“山神爺息怒!是小老兒愚鈍,忘了……忘了供奉……”
他猛地回頭,對身后的人群厲聲喝道:“快!把貢品給山神爺呈上來!”
幾個年輕力壯的后生,臉上帶著恐懼和某種詭異的興奮,抬著幾個筐簍,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走到我家門口,不敢踏入,只是將東西放在門檻外,然后連滾帶爬地退回到跪拜的人群中。
筐簍里,是還帶著泥土的、品相最好的山芋,幾塊風(fēng)干的、瘦巴巴的獸肉,甚至還有一小壇渾濁的土酒。而在最顯眼的位置,放著幾塊……石頭。那是村里人偶爾能在山澗里撿到的、帶著些許黯淡黃斑的石頭,他們稱之為“狗頭金”,雖然含金量極低,但已是這貧瘠山村里能拿出的最“貴重”的東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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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著這些“貢品”,看著那些人臉上混雜著恐懼、期盼和一絲討好(尤其是王大戶,他努力想擠出一個諂媚的笑,卻比哭還難看)的神情,一股巨大的悲涼和荒謬感幾乎將我淹沒。
這就是他們心目中的山神?需要這些破爛來供奉?而我自己,竟然在渴望、在需要這些東西維系存在?
那陣強(qiáng)烈的虛弱感再次襲來,比剛才更甚。我的視線開始模糊,四肢發(fā)軟。對那種混雜氣息的渴求,如同毒癮發(fā)作般啃噬著我的意志。我的身體在尖叫,在催促我接受這一切,接受這“山神”的身份,接受這卑微的供奉,以換取繼續(xù)“存在”。
我死死咬著牙,牙齦幾乎要出血。我不能低頭!一旦低頭,李二狗就真的死了!
我猛地轉(zhuǎn)身,不再看門外那些麻木的臉,不再看那些可笑的貢品。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,“砰”地一聲關(guān)上了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,將所有的叩拜、所有的呼喊、所有的荒謬,都隔絕在外。
世界陡然安靜下來。
只有我粗重的喘息聲在空蕩破敗的屋子里回蕩。
我背靠著木門,身體沿著門板滑坐在地上,渾身脫力。門板很薄,我依然能聽到外面壓抑的、不安的竊竊私語,能感覺到那些目光似乎能穿透門板,灼燒著我的后背。
我抬起手,顫抖著,再次摸向自己的額頭。
觸感……變了。
不再是完全平滑的皮膚。那兩點凸起,變得更為堅硬,頂端似乎……變得尖銳了。就像……就像兩個剛剛破土而出的、小小的犄角雛形。而手指拂過發(fā)際線邊緣,那層絨毛的觸感也更加清晰,帶著一種禽鳥羽毛般的柔韌。
我連滾帶爬地沖到水缸邊,幾乎是撲了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