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連滾帶爬地沖到水缸邊,幾乎是撲了過去。
水面因為我的動作劇烈晃動,倒影破碎又重組。
還是那張臉,五官輪廓依稀還是李二狗。但那雙眼睛,瞳孔的邊緣,已經(jīng)染上了一圈無法忽視的金色光暈,看久了,竟覺得那瞳孔微微拉長,趨向某種禽類的銳利。額頭上,那兩個凸起不再是模糊的鼓包,而是分明是兩個半指節(jié)長的、粗糙的、泛著暗金色的骨質(zhì)小角!它們扭曲著向上生長,帶著一種蠻橫的生命力。臉頰兩側(cè),靠近鬢角的地方,那層金色絨毛已經(jīng)連成片,顏色加深,甚至能看到細微的羽毛紋理。
水中的倒影,那張半人半鳥、猙獰中透著詭異神性的臉,正直勾勾地回望著我。
“啊——!”
一聲短促、嘶啞、完全不似人聲的尖叫,終于沖破了喉嚨的封鎖,從我的胸腔里迸發(fā)出來。聲音在破屋里撞擊回蕩,連我自己都被這非人的音調(diào)嚇住了。
我猛地抬手,想要抓撓那張可怖的臉,想要把那該死的犄角拔掉,想把那些絨毛連根薅起!
指甲劃過皮膚,帶來尖銳的刺痛。有溫熱的液體流了下來,是血??赡顷鹘羌y絲不動,堅硬異常。那些絨毛,仿佛是從血肉深處長出來,根本扯不掉。
疼痛讓我稍微清醒了一些。我看著水中倒影臉上那幾道血痕,看著那雙混合著恐懼、絕望和一絲瘋狂的金色眼睛,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攫住了我。
毀不掉。這變化,毀不掉。
門外,因為我那聲非人的尖叫,似乎引起了一陣更大的騷動和恐慌,但很快又平息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響亮的、帶著恐懼的叩拜聲。他們把這當成了神怒。
我癱坐在冰冷的地上,背靠著水缸,聽著門外那永無止境般的誦念。
“山神爺保佑……”
“山神爺賜?!?/p>
“求山神爺降下甘霖……”
“求山神爺讓我家婆娘生個兒子……”
各種各樣的祈愿,卑微的,貪婪的,瑣碎的,透過薄薄的門板,鉆進我的耳朵,也似乎……鉆進我的身體。那股空洞感,在對這些祈愿和那些雜亂氣息的本能渴求中,時而加劇,時而得到一絲微不足道的緩解。
我明白了。那只金鳥,它或許并非自愿成為“山神”。它也是被這莫名的規(guī)則禁錮于此,承受著香火,也依賴著香火。它叫三聲,不是恩賜,是詛咒的轉(zhuǎn)移,是尋找一個替身!而我,李二狗,這個做著發(fā)財當官美夢的蠢貨,主動送上了門。
發(fā)財?當官?哈哈……哈哈哈……
我想笑,卻只能發(fā)出壓抑的、如同嗚咽般的喘息。
日子,就在這種絕望的僵持中,一天天過去。
我再也無法走出這間屋子。每次靠近門口,那種無形的束縛感就變得無比強烈,讓我寸步難行。村民們每日清晨都會準時前來,放下或多或少、或好或壞的“貢品”,然后叩拜,祈愿,直到日上三竿才小心翼翼地散去。
我的身體,在不可逆轉(zhuǎn)地變化。
手上的指甲變得厚而彎曲,邊緣帶著淡淡的金色。牙齒似乎也比以前更尖銳了些。最明顯的是我的雙腳,腳趾關節(jié)變得有些怪異,走路時總是不自覺地想用前腳掌著力,仿佛隨時準備抓住什么東西。而我的聽覺、視覺,變得越來越敏銳,能聽到極遠處山泉滴落的聲音,能看清夜空中最黯淡的星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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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同時,我對尋常的五谷雜糧失去了興趣,那些送進來的食物,味同嚼蠟。只有偶爾感受到山林間某一縷特別純凈的草木精氣,或者……在極度虛弱時,被動吸收一絲門外傳來的、混雜的信仰之力,那空洞的饑餓感才會得到片刻的緩解。
我變得越來越不像李二狗,越來越接近水缸倒影里的那個怪物。
我試過反抗,拒絕接受任何“供奉”,拒絕回應任何祈愿。但代價是迅速的虛弱和幾乎讓人瘋狂的饑餓感,仿佛靈魂都在被寸寸撕裂。我也試過溝通,用我還能勉強發(fā)出的人言,向著門外呼喊,解釋,哀求。可我的聲音要么傳不出去,要么一旦傳出,就變得扭曲、含糊,帶著非人的回響,只會引來他們更加惶恐的叩拜,被視為莫測的“神諭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