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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黑巖小說>民間故事十篇 > 第27章 千子咒(第2頁)

            第27章 千子咒(第2頁)

            我緊緊攥著那尊冰冷刺骨的小像,指尖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??諘绲恼核酪话慵澎o,只有我的心跳在耳膜里瘋狂擂動,震得胸腔嗡嗡作響。守業(yè)回來了,帶著一身清冽的秋夜寒氣。他關(guān)切地詢問我臉色為何如此蒼白,手指怎會有傷。

            我強擠出一絲虛弱的笑容,將那尊詭異的小像和銀針死死藏在袖籠深處,只說是繡花時不小心被針扎了。他溫暖的手掌握住我冰涼的手,那暖意卻絲毫無法驅(qū)散我骨髓深處透出的寒意。我看著他溫柔擔(dān)憂的眼睛,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,幾乎要當場嘔吐出來。

            煎熬的等待開始了。每一日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。我守著那個天大的秘密,像一個抱著火爐的冰人,外表竭力維持著平靜,內(nèi)里卻無時無刻不在被恐懼與罪惡的火焰反復(fù)炙烤。夜里,我將那尊小像藏在一個墊著厚厚絨布的紫檀木盒里,鎖進妝臺最底層的抽屜。可即便隔著層層阻隔,它散發(fā)出的那股陰寒,依舊如影隨形,絲絲縷縷滲入我的夢境。我夢見無數(shù)嬰孩模糊的臉,在濃稠的黑暗中無聲地啼哭,他們的眼淚是冰冷的血。每一次驚醒,冷汗都浸透了中衣,心臟狂跳得像是要從喉嚨里蹦出來。

            第一個朔月之夜,如期而至。銀白的月光像冰冷的鹽霜,鋪滿寂靜的庭院。守業(yè)早已在書房沉沉睡去。我如同一個被無形的絲線操控的木偶,腳步虛浮地走到妝臺前。開鎖的聲音在死寂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。抽屜拉開,那股熟悉的陰寒氣息撲面而來。

            我顫抖著取出那枚刻滿符文的銀針,對著早已結(jié)痂的中指指腹,再次狠狠刺了下去!熟悉的銳痛傳來,新鮮的血液涌出。我將三滴滾燙的心頭血,依次滴落在小像冰冷的足部。血液瞬間被吸食殆盡,如同滴落在燒紅的烙鐵上,發(fā)出細微的“滋”聲。就在第三滴血消失的剎那,我似乎聽到遙遠的地方,傳來一聲女人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,撕破了夜的死寂,又戛然而止,只留下令人毛骨悚然的余音在耳邊嗡嗡作響。

            第二天清晨,整個青石城都被一個可怕的消息籠罩了。城南張屠戶家那個剛滿月、胖得像年畫娃娃的兒子,昨天夜里還好好的,今早奶娘去喂奶時,卻發(fā)現(xiàn)孩子渾身青紫,小小的身體已經(jīng)冰冷僵硬。張屠戶的娘子當場就瘋了,抱著沒了氣息的孩子在院子里又哭又笑,一頭撞在院角的石磨上,血濺了一地。消息傳到周府時,我正坐在窗邊繡一朵并蒂蓮。手一抖,鋒利的繡花針瞬間刺破指尖,殷紅的血珠立刻冒了出來,滴落在潔白的絹面上,暈開一朵小小的、刺目的紅花。那血色,紅得驚心動魄,與昨夜夢中嬰孩的血淚如出一轍。

            守業(yè)回來時,眉頭緊鎖,嘆息著說起張家的慘事,話語里滿是同情。我低著頭,死死盯著繡繃上那朵被血染紅的蓮花,手指冰涼僵硬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胃里翻攪著,那股熟悉的惡心感洶涌而至,我猛地捂住嘴沖了出去,扶著冰冷的廊柱劇烈地干嘔起來,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才罷休。

            就在張家慘劇發(fā)生后的第七天,我震驚地發(fā)現(xiàn),月事遲了。隨之而來的,是揮之不去的疲憊和清晨無法抑制的惡心。守業(yè)請來了城里最好的老大夫。當那留著山羊胡的老大夫收回診脈的手指,捻著胡須,笑著向守業(yè)拱手道賀“恭喜周老爺,夫人這是喜脈”時,守業(yè)臉上的狂喜如同炸開的煙火,瞬間點亮了整個廳堂。他激動地抓住我的手,語無倫次。而我,被巨大的喜悅和更深沉的恐懼同時擊中,渾身冰冷,只能勉強扯動嘴角,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。手指下意識地撫上尚未顯懷的小腹,那里仿佛不是孕育著生命的溫床,而是埋藏著一顆隨時會引爆的、由九百九十九條無辜性命堆砌成的炸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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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狂喜如同漲潮的海水,暫時淹沒了周府每一個角落。守業(yè)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我,連走路都恨不得替我抬著腳。公婆的眉頭舒展了,仆人們臉上也洋溢著真心的笑容。只有我,在無人窺見的角落,將那尊冰涼的小像攥得更緊,指甲幾乎要嵌進那詭異的材質(zhì)里。每一次撫摸小腹,感受到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悸動,狂喜便如藤蔓般纏繞心臟,可緊隨其后的,是冰冷刺骨的恐懼和如同跗骨之蛆的罪惡感。張家娘子撞死在石磨上的慘狀,還有那夢中嬰孩無聲的血淚,總在我眼前交替閃現(xiàn)。

            時間在煎熬與期待中爬行。我的腹部日漸隆起,像揣著一個沉甸甸的、充滿不祥預(yù)感的秘密。守業(yè)的喜悅溢于言表,他甚至開始翻看古籍,琢磨著給孩子取名。而我,則在每一次朔月之夜的儀式中,變得更加麻木。那銀針刺破指尖的痛楚,那三滴心頭血被小像貪婪吸食的詭異感覺,連同那遙遠地方必定會響起的、撕心裂肺的慘嚎,仿佛都成了我生命中無法擺脫的、循環(huán)往復(fù)的噩夢。

            第二個朔月之夜,城西開綢緞莊的李家,那個剛學(xué)會走路、總愛咯咯笑的小女兒,被發(fā)現(xiàn)溺死在自家后院的荷花缸里,小小的身體蜷縮著,手里還緊緊抓著一朵半開的荷花。

            第三個朔月之夜,碼頭力夫王老五家新添的雙胞胎兒子,一夜之間雙雙沒了氣息,小臉憋得青紫,像是被無形的繩索勒住了脖子。

            第四個……

            ……

            每一次慘劇發(fā)生,都精準地踩在我滴下心頭血的朔月之夜后。青石城里人心惶惶,流言如同瘟疫般蔓延。人們說,是城隍爺發(fā)了怒,要收走童男童女;有人說,是水鬼上岸找替身;更有私下里竊竊私語的,說是有邪祟作亂,專害嬰孩性命。

            官府查了又查,卻始終找不到任何人為的痕跡,只能歸結(jié)于“時疫”或者“急癥”。只有我,像一個被詛咒的旁觀者,在周府高高的院墻內(nèi),聽著外面?zhèn)鱽淼?、一次比一次更凄厲絕望的哭嚎,感受著腹中那個小生命越來越有力的踢動。每一次胎動,都像一把冰冷的錘子,狠狠敲打在我早已不堪重負的神經(jīng)上。我常常在噩夢中驚醒,看見無數(shù)雙嬰孩血紅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著我,無聲地質(zhì)問。醒來時,枕巾總是被冷汗和淚水浸透。

            守業(yè)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異樣。他見我日益憔悴,眼下的烏青濃得化不開,時常對著虛空發(fā)呆,便以為是懷孕辛苦,加倍地噓寒問暖,請醫(yī)問藥。他越是體貼,我心中的愧疚和恐懼便越是深重,像兩座大山,壓得我喘不過氣。我只能將自己更深地埋進刺繡里,瘋狂地縫制著嬰孩的小衣小鞋,針線穿梭,仿佛在編織一層又一層的繭,試圖將自己和那個血腥的秘密一同包裹進去,隔絕于世。

            腹中的胎兒在罪惡的滋養(yǎng)下,以一種近乎貪婪的速度生長著。終于到了瓜熟蒂落的日子。產(chǎn)房早已布置妥當,經(jīng)驗最豐富的劉穩(wěn)婆也被早早請來候著。陣痛排山倒海般襲來,每一次宮縮都像是要把我的骨頭碾碎。汗水浸透了頭發(fā),黏膩地貼在額角。我緊咬著軟木塞,喉嚨里發(fā)出野獸般壓抑的嘶吼,身體在劇烈的疼痛中扭曲掙扎。

            “夫人!用力!看見頭了!快!”劉穩(wěn)婆的聲音又尖又急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。

            守業(yè)焦急地在門外踱步,他的影子被燭光拉得長長的,不安地晃動在門扉上。就在我用盡全身力氣,感覺有什么東西即將沖破身體束縛的瞬間——“哇——!”

            一聲嘹亮、充滿生命力的啼哭驟然撕裂了產(chǎn)房內(nèi)令人窒息的緊張!那哭聲像一道清泉,沖刷著我被疼痛和恐懼占據(jù)的意識。緊接著,是劉穩(wěn)婆帶著狂喜的報喜聲:“恭喜夫人!是個白白胖胖的哥兒!母子平安!母子平安??!”

            巨大的狂喜如同驚濤駭浪,瞬間將我淹沒。淚水決堤般洶涌而出,混著汗水流進嘴里,咸澀中竟品出一絲詭異的甘甜。我的孩子!我的第一個孩子!我掙扎著想抬頭去看,身體卻虛脫得沒有一絲力氣。劉穩(wěn)婆手腳麻利地剪斷臍帶,將那個沾著血污和胎脂、正奮力啼哭的小小襁褓抱到我眼前。皺巴巴的小臉,通紅的皮膚,揮舞著的小拳頭——那是我血脈的延續(xù)!是我付出一切換來的珍寶!那一刻,什么九百九十九條性命,什么邪神詛咒,什么無邊罪孽,都被這初生生命的啼哭沖擊得粉碎!我只感到一種近乎虛脫的、純粹的幸福。守業(yè)也沖了進來,他握著我的手,看著襁褓里的孩子,激動得語無倫次,眼中閃爍著狂喜的淚光。

            我沉溺在這失而復(fù)得的巨大喜悅里,像個沙漠中瀕死的旅人終于觸碰到甘泉。初生的兒子,那溫?zé)岬奶淇?,粉嫩的小臉,成了我全部的世界,像一層厚厚的糖霜,暫時覆蓋了心底那片血腥的泥沼。我貪婪地嗅著他身上奶香混合著陽光曬過棉布的氣息,仿佛這氣息能驅(qū)散那如影隨形的陰寒和血腥味。守業(yè)為孩子取名“承恩”,恩澤承繼之意??粗孔居譄o比珍重地抱著承恩,臉上洋溢著初為人父的光輝,我心底那點微弱的悔意和恐懼,幾乎要被這溫情徹底融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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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然而,那尊冰冷的小像,依舊像個沉默的詛咒,盤踞在妝臺最深的抽屜里。每當朔月之夜降臨,銀針刺破指尖的痛楚,心頭血被貪婪吸食的詭異感覺,便會準時將我拖回那個無法逃脫的循環(huán)。承恩在罪惡滋養(yǎng)下茁壯成長,粉雕玉琢,聰慧可愛,會咿呀學(xué)語,會伸著小手要抱抱。他每一次甜甜的笑靨,每一次含糊不清地喚我“娘親”,都像蜜糖,也像淬毒的刀子,反復(fù)割裂著我的心。

            第二個孩子來得猝不及防。承恩剛滿周歲不久,熟悉的惡心感再次襲來。診脈,確認。守業(yè)欣喜若狂,周府上下又是一片歡騰。這一次,腹中的動靜似乎比懷承恩時更為活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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