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蒼老、沙啞的聲音在門口響起。我猛地抬頭,是巖村長。他端著一碗黑糊糊的藥汁走進來,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似乎對我臉上多出來的這東西毫不意外。
“嗬……這……這是……”我指著自己的臉,驚恐萬狀,聲音因這異物的阻礙而模糊不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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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這就是‘象拔’。”村長把藥碗放在床頭,語氣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,“你闖入了禁地,驚動了山神。這是祂給你的……印記,或者說,饋贈?!?/p>
饋贈?我?guī)缀跻偭?。我成了一個怪物!
“拿走!把它拿走!”我失控地吼道,伸手想去撕扯那東西,指尖傳來的卻是與自身血肉相連的劇痛。
“沒用的?!贝彘L按住我的手臂,力量大得驚人,“它是你的一部分了,像你的手和腳一樣。強行剝離,你會死。”
我癱倒在床上,絕望像沼澤地的淤泥,一點點將我吞沒。
接下來的幾天,我如同生活在地獄。村長每日送來食物和草藥,他告訴我,是寨子里的人根據(jù)傳統(tǒng),在有人觸發(fā)禁地感應后,上山搜尋并發(fā)現(xiàn)了我。他們把我抬了回來,而“象拔”的出現(xiàn),在他們看來,是意料之中的事。
我無法正常進食,只能靠流質(zhì)維持生命。最初的幾天,那“象拔”異常敏感,任何細微的觸碰、氣流的拂過,都會帶來一陣陣強烈的、類似鼻黏膜受到刺激想要打噴嚏卻又被堵住的酸脹和麻癢感,折磨得我?guī)缀醢l(fā)狂。我把自己關(guān)在黑暗的屋子里,拒絕見任何人,包括偶爾偷偷在窗口張望的阿雅。她看到我的樣子,眼睛里充滿了淚水,還有一絲我無法理解的愧疚。
寨民們對我的態(tài)度也發(fā)生了微妙的變化。他們不再完全回避我,但那種目光,不再是看一個純粹的外來者,而是摻雜了敬畏、恐懼,甚至……一絲隱隱的期待。他們不再叫我“陳先生”,而是用他們的土語稱呼我,后來我才知道,那個詞的意思是“承納者”。
大約七天后,那難以忍受的敏感和不適感漸漸減輕了。我臉上的“象拔”似乎穩(wěn)定了下來,我能更清晰地控制它的細微動作,比如微微卷曲末端。更重要的是,我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身體的其他感官,變得異常敏銳。我能聽見幾十米外樹葉飄落的聲音,能分辨出空氣中混合的幾十種不同氣味——土壤的濕度、遠處炊煙的木料種類、甚至每個人身上散發(fā)出的極其微弱的、代表不同情緒的信息素。巖村長身上總是帶著一種陳舊的、如同枯木般的壓抑氣息;而阿雅,則是一種清新的、帶著些許甜味的草木氣息。
一天深夜,我在半夢半醒之間,忽然“聞”到了一股極其濃烈、帶著惡意的腥臊氣,從寨子外的山林里傳來。同時,耳邊捕捉到了一種細微而密集的“沙沙”聲,正在向寨子邊緣的畜欄靠近。那絕不是寨子里溫順的看家狗!
一種莫名的沖動驅(qū)使著我,我猛地從床上跳起,沖出屋子,朝著氣味和聲音傳來的方向狂奔。我的動作輕盈而迅捷,仿佛脫胎換骨。當我趕到寨子邊緣時,借著微弱的月光,我看到幾雙綠油油的眼睛——是狼!大概有五六只,瘦骨嶙峋,正匍匐著靠近羊圈。
我下意識地發(fā)出一聲低吼。那聲音并非完全出自我的喉嚨,更多地是通過我臉上的“象拔”振動發(fā)出,低沉、渾厚,帶著一種我從未意識到的、原始的威懾力。那幾只狼猛地停下腳步,綠眼睛里閃過一絲驚疑不定。它們顯然注意到了我這個不速之客,以及我身上散發(fā)出的、某種讓它們感到困惑和不安的氣息。對峙了幾秒鐘,頭狼低嗥一聲,帶著狼群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。
我站在原地,心臟狂跳,不是因為恐懼,而是因為一種前所未有的、掌控力量的震撼。我臉上的“象拔”微微顫動著,仿佛在回應著我的情緒。
“你感覺到了?”
巖村長的聲音再次在不遠處響起。他不知何時也跟了過來,手里提著一盞昏黃的馬燈。
“這……這就是‘象拔’的力量?”我撫摸著自己臉上這怪異的存在,心情復雜到了極點。
“這只是開始?!贝彘L走到我身邊,望著狼群消失的方向,緩緩說道,“它連接著山神的力量,也連接著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靈。你會看到更多,聽到更多,感受到更多。但記住,力量從來都不是免費的禮物。”
他轉(zhuǎn)過頭,昏黃的燈光照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,顯得格外深邃:“它是一道門。你打開了它,就要承受門后吹來的風。好的,壞的,都是代價?!?/p>
那一夜之后,我開始嘗試著去理解、去學習控制這“象拔”。我不再把它視為一個詛咒,而是一個殘缺的、需要重新學習的器官。我發(fā)現(xiàn),當我集中精神時,我能通過“象拔”捕捉到環(huán)境中極其細微的信息流。我能“讀”到一棵古樹在歲月中沉淀的記憶碎片——干旱、暴雨、雷電的劈砍;我能“聽”到地下水流淌的潺潺之聲;我能通過觸摸一塊石頭,感受到它億萬年前作為巖漿時的熾熱。
寨民們開始主動接近我。他們會請我去判斷一口新挖的水井是否甘甜;會讓我去感知天氣的細微變化,以決定播種和收割的時機;甚至,會請我去“傾聽”某個久病不愈的族人,感知其體內(nèi)氣息的淤塞與流動。我仿佛成了寨子與這片土地之間的翻譯官和調(diào)節(jié)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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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正如村長所警告的,代價也隨之而來。
隨著我與這片土地連接的加深,那些最初在我昏迷時閃現(xiàn)的、屬于“前世”或其他生命的記憶碎片,開始更頻繁、更清晰地入侵我的夢境,甚至偶爾在白天突兀地閃現(xiàn)。有時,我會在撫摸寨子里那棵最老的榕樹時,突然感受到一種被利斧砍伐的劇痛;有時,我會在飲用清澈的溪水時,嘴里泛起一股濃烈的、屬于野獸的血腥味。
更可怕的是,我開始能清晰地“嗅”到人們身上散發(fā)出的、強烈的情緒氣息。憤怒是灼熱刺鼻的,如同硫磺;悲傷是陰冷潮濕的,像雨季的苔蘚;而謊言,則帶著一種腐敗的甜腥氣,令人作嘔。我不得不時刻承受著這些無形信息的沖擊,它們無孔不入,讓我疲憊不堪。
我臉上的“象拔”,也并非一成不變。在我頻繁使用它的力量,或者情緒劇烈波動時,它會微微膨脹,顏色變得更加深紅,仿佛在汲取著我的生命力。我注意到,巖村長看我的眼神里,偶爾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。
一天下午,阿雅拉著我的手,來到寨子后面的家族墓地。她指著一座沒有立碑、只長著稀疏荒草的墳包,又指了指自己,然后做出一個嬰兒啼哭的動作,臉上是深切的悲傷。我猶豫了一下,將手輕輕放在那冰冷的土包上,同時集中精神,讓臉上的“象拔”微微感應。
剎那間,一股洶涌的、混雜著絕望、痛苦和濃烈母愛的情緒洪流沖入我的意識。我看到了一個年輕女人蒼白的面容,感受到她在血泊中冰冷的體溫,聽到她氣若游絲的哀求:“孩子……我的阿雅……拜托……”畫面碎裂,緊接著是巖村長那張年輕了許多、卻寫滿悲痛和決絕的臉,他親手將一個小小的、襁褓中的嬰兒從奄奄一息的母親身邊抱起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