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87章 廟鬼（第2頁）

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，緊緊纏繞住我的心臟。我艱難地，幾乎是憑著本能，抬起那只握著木梳的、顫抖不止的手，向著枕在我耳畔的那片墨發(fā)伸去。

指尖觸碰到那縷發(fā)絲，一種奇異的感覺瞬間傳來。并非想象中的干枯粗糙，反而異常順滑、冰涼，如同上好的絲綢浸過了寒泉。只是，那溫度低得不似活物，透過梳齒，寒意絲絲縷縷地滲入我的指骨。

我屏住呼吸，手腕僵硬地，梳下了第一下。

梳齒劃過發(fā)絲，發(fā)出細微的“沙沙”聲，在這死寂的破廟里，清晰得令人心悸。那女鬼似乎發(fā)出了一聲極輕極滿足的喟嘆，貼在我耳側(cè)的冰冷軀體，也似乎放松了一分。

“繼續(xù)……”她幽幽催促，氣息吹拂著我的耳廓。

我不敢怠慢，更不敢停下，只能一下，接著一下，機械地重復(fù)著梳頭的動作。每一梳下去，我都感覺自己的心跳漏掉一拍，仿佛梳的不是她的頭發(fā)，而是我自己所剩無幾的陽壽。

廟外，風(fēng)聲似乎停了，連那惱人的蟲鳴梟啼也徹底消失。整個天地間，仿佛只剩下我這單調(diào)而詭異的梳頭聲，以及女鬼那若有若無、冰冷的氣息。月光偏移，從破窗漏進更多清輝，恰好照亮了我身前一小片地方。

借著這光，我得以更清楚地看到手中的木梳，以及在我指間流淌的墨黑長發(fā)。那頭發(fā)極長，鋪散開來，幾乎覆蓋了我的半邊身體，黑得純粹，黑得深沉，仿佛能將月光都吸進去。梳子每一次梳理，都帶起一陣微不可察的寒霧。

我數(shù)著。

十下，二十下，五十下……

手臂開始酸麻，但恐懼讓我不敢有絲毫停頓。我的大腦一片空白，最初的極致驚恐過后，一種麻木的絕望漸漸彌漫開來。三百梳，聽起來漫長，但在這種境況下，時間仿佛被拉長，又被壓縮，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。

“……公子是趕考的書生？”女鬼忽然開口，聲音依舊飄忽，卻似乎多了點“人氣”。

我喉嚨發(fā)緊，勉強“嗯”了一聲，算是回答。

“功名……呵，功名……”她輕笑一聲，那笑聲里滿是蒼涼和嘲弄，聽得我心頭一顫，“不過是鏡花水月，轉(zhuǎn)眼成空。妾身當(dāng)年……也曾慕那才子風(fēng)流……”

她的話語斷斷續(xù)續(xù)，如同夢囈。我不敢接話，只是手下不停，梳頭的聲音規(guī)律地響著。

一百下，一百五十下……

她的敘述零碎而混亂，時而提及“紅袖添香”，時而怨恨“負心薄幸”，時而又哀嘆“紅顏薄命”。從這些碎片中，我勉強拼湊出一個模糊的故事：一個或許曾頗有才情的女子，所托非人，遭遇情變，最終香消玉殞于此荒山野嶺，怨念不散，化為廟中厲鬼。

這故事老套得如同話本小說，但此刻親身經(jīng)歷，卻只感到徹骨的寒意。她的每一句哀怨，都像是從墳?zāi)股钐幋党龅年庯L(fēng)，侵蝕著我本就脆弱的神經(jīng)。

二百下，二百五十下……

越接近那約定的數(shù)字，我的心跳得越快，手臂的顫抖幾乎無法抑制。汗水早已浸濕了我的內(nèi)衫，緊貼在皮膚上，冰冷黏膩。我不敢去想梳完三百下后會發(fā)生什么。她真的會信守諾言，放我離開嗎？還是說，這本身就是一個貓捉老鼠的殘忍游戲，目的只是為了延長我這將死之人的恐懼？

希望如同風(fēng)中殘燭，微弱得隨時會熄滅。我只能機械地數(shù)著，將全部心神寄托在那單調(diào)的數(shù)字上，仿佛那是通往生路的唯一階梯。

二百八十，二百八十一……

梳頭的聲音似乎變得更加清晰，每一次“沙沙”聲，都像是催命的符咒。女鬼也不再說話，廟內(nèi)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。我能感覺到，她貼在我背后的冰冷軀體，似乎微微繃緊了。那種無形的壓力，再次悄然增加。

二百九十，二百九十一……

我的呼吸粗重起來，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?？炝?，就快結(jié)束了。生與死，即將見分曉。

二百九十五，二百九十六，二百九十七，二百九十八……

第二百九十九梳！

就在梳齒即將離開發(fā)梢的瞬間，我的動作因極致的緊張而略有遲滯。也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，我的目光，無意中瞥向了神像前那面傾倒在地、卻恰好反射著月光的破舊銅鏡。

銅鏡蒙塵，映像本就模糊。但這一刻，月光的角度似乎格外刁鉆，恰好照亮了鏡面，也照亮了鏡中映出的、趴伏在我背后的那個“東西”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