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躺上去?!崩蠇咦又钢钦?。
我僵在原地,看著那口白玉棺,牙齒嘚嘚地響。
老嬤子臉上掠過一絲極淡的不耐,從懷里掏出一件衣服,抖開?!皳Q上。”
那是一件衣裳。一件顏色極其鮮艷、繡著繁復(fù)龍鳳呈祥圖案的……壽衣。紅得刺眼,金線扎得人眼睛疼。
“不……”我喉嚨里擠出半聲嗚咽,往后縮。
老嬤子力氣大得驚人,干枯的手像鐵鉗,抓住我,幾下就扒掉我那件灰布外衣,將那件冰涼的、帶著陌生死者氣息的壽衣套在我身上。紅得像血的布料摩擦著我的皮膚。
“夜里,就對著那棺槨,”老嬤子面無表情,指著那口白玉棺,“喊‘夫君’。聽見沒?不停地喊。直到敲四更梆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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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把我按在那張窄榻上,吹熄了白紙燈籠里的燭火,只有墻角一盞極小的長明燈,豆大的光暈勉強勾勒出屋子中央那口白玉棺龐大而詭異的輪廓。
門從外面鎖上了。
黑暗和死寂像濕冷的棉花,緊緊裹住我。我能聽見自己心臟瘋狂擂鼓的聲音。壽衣的領(lǐng)子硬挺,磨著我的下巴。空氣里那股怪香越來越濃,絲絲縷縷,往鼻子里鉆,往腦子里鉆。
我蜷在窄榻上,眼睛死死盯著那口白玉棺。它那么白,在黑暗里像一個巨大的沉默的活物。
“夫……夫君……”我哆嗦著,擠出蚊蚋般的聲音。
聲音在空蕩的屋子里撞出細(xì)微的回音,聽得我自己毛骨悚然。
“夫君……”第二聲稍微大了一點,帶著哭腔。
一夜,就在這極致的恐懼和機械的呼喚中熬過。四更梆響,老嬤子準(zhǔn)時進來,一言不發(fā),剝下我身上的壽衣,又遞給我那件灰布衣,領(lǐng)我回那間冰冷的廂房。
日復(fù)一日。
盧老爺每晚都來,每次都用那種冰涼的、癡迷的手指撫摸我的后背,說一句“像,太像了……”,然后離開,讓老嬤子帶我去“眠玉閣”,換上壽衣,對著空棺喊一整夜的“夫君”。
我迅速消瘦下去,像一朵被抽干水分的花。眼神是直的,常常對著虛空發(fā)呆。這宅子太大,太靜,除了老嬤子,我?guī)缀跻姴坏絼e的活人。偶爾有幾個仆役遠(yuǎn)遠(yuǎn)閃過,也都低著頭,腳步匆匆,像一抹沒有面目的幽魂。
但我卻隱隱感覺到,暗處有眼睛。不止一雙。在廊柱后,在窗欞外,在一切光線照不到的角落,無聲地、貪婪地窺視著我。特別是當(dāng)我穿著那身紅壽衣,躺在白玉棺旁的時候。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幾乎有了實質(zhì),滑膩冰冷,像蛇信舔過后頸。
我開始懷疑自己瘋了。
直到那天下午。
老嬤子送我回廂房后,我因前一夜幾乎未眠,昏沉沉睡去。卻不知怎么,醒來時比平日早了許多,窗外天光還亮著。老嬤子還沒來送晚飯。心里一股莫名的躁動推著我,我鬼使神差地推開門走了出去。
回廊空無一人。我漫無目的地走,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。等回過神來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站在一扇從未見過的、異常厚重的黑漆木門前。門虛掩著,里面似乎點著很多蠟燭,光暈搖曳。
一種強烈的不安攫住我,可還有一種更強烈的力量推著我。
我輕輕推開門。
是一間祠堂。極高,極深。迎面是一排排黑沉沉的牌位,像無數(shù)只冷漠的眼睛。牌位前供著香燭水果,香煙繚繞。而正中最高的地方,懸掛著一幅畫像。
畫中是一個女子。
她穿著我每夜穿的那件紅壽衣,坐在一張梳妝臺前,對鏡梳妝。側(cè)臉溫柔,嘴角含著一絲羞澀的笑意。
那張臉——
我手腳瞬間冰涼,血液轟的一聲沖上頭頂,又頃刻間褪得干干凈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