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姑就坐在瓦盆前。
她不再是那日我在院子里見到的、還能站立的樣子。她佝僂著背,幾乎蜷縮成一團,像一截被雷火劈焦的老樹根。那件骯臟的袍子松松垮垮地罩在她身上,更顯得她形銷骨立。她面對著那幽暗的火光,手里,正捧著一把東西。
是頭發(fā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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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長的,干枯的,灰白相間的頭發(fā)。
她低著頭,干瘦的手指極其輕柔地、一根一根地梳理著那些頭發(fā),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。火光跳躍,在她深陷的眼窩和嶙峋的顴骨上投下?lián)u曳的陰影,讓她的面容看起來更加詭異莫測。
她開始數(shù)了。
聲音不再是傳說中那種冰冷的咒語,反而帶著一種深可見骨的疲憊,和一種……濃得化不開的悲傷。
“一……柱子……娘對不住你……”
“二……鐵蛋……是乾姑害了你……”
“三……春生哥……”
她每數(shù)一根,便低低地念出一個名字,伴隨著一聲短促的、壓抑的哽咽。那些名字,我有些隱約聽過,是村里早夭或者橫死的后生。隨著她的計數(shù),那幽藍的火苗忽明忽暗,仿佛在回應著她的呼喚。我甚至能“看”到,每一根被她念出名字的頭發(fā),都在微微顫動,仿佛承載著無盡的痛苦與不甘。
她不是在索命!我忽然明白了。她是在……贖罪?還是在憑吊?
就在這時,她數(shù)頭發(fā)的動作猛地一頓。
她霍地抬起頭,那雙在幽暗火光下顯得異常明亮的眼睛,竟直勾勾地向我“看”了過來!盡管我知道自己只是一種虛無的“視線”,一種精神的存在,可那一刻,我清晰地感覺到,她看見我了!
她的眼神里沒有驚訝,沒有憤怒,只有一種了然的、深沉的悲哀,和一種……近乎哀求的神色。
“孩子……”她的聲音直接在我“腦?!敝许懫?,沙啞而疲憊,“你看到了……也好……”
她舉起手中那根剛剛數(shù)到的頭發(fā),那根屬于“春生哥”的頭發(fā)。
“看清楚……記住他們……他們都……是苦命的人啊……”
話音未落,眼前的景象猛地一陣扭曲、模糊,那幽藍的火光、乾姑悲戚的面容、滿地的頭發(fā),都如同破碎的鏡花水月,瞬間消散。
我渾身一顫,猛地從那種詭異的“夢境”中驚醒過來。
窗外,月色清冷,萬籟俱寂。
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,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。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。剛才那一幕是如此真實,乾姑那悲慟的眼神,那一個個被她念出的名字,尤其是最后那句“記住他們”,如同燒紅的烙鐵,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里。
恐懼依然存在,但其中,開始混雜進一種前所未有的、沉重的困惑與……一絲微弱的好奇。乾姑,她到底是誰?她身上,究竟背負著怎樣的秘密?
自那次詭異的“借眼”經(jīng)歷后,我病了很長一段時間。不是身體上的病痛,而是一種精神上的萎靡與恍惚。乾姑數(shù)頭發(fā)時那悲戚的面容,那些帶著血淚的名字,如同鬼魅般日夜在我腦海中盤旋。
父母請了村里的赤腳醫(yī)生,也偷偷去找過鄰村的神婆給我“收魂”,手腕上的五色絲線換了一茬又一茬,胸口的符紙也貼了又撕,撕了又貼,卻始終不見多大成效。我變得沉默寡言,常常一個人對著窗戶發(fā)呆,一坐就是半天。
未完待續(xù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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