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7章 雪誓（第6頁）

一聲沉悶的撕裂聲響起。

鋒利的刀刃，帶著我全部的決絕和力量，狠狠地劈向了我和雪女之間的地面！并非劈砍木頭或土石，而是劈向了那彌漫在空氣中、幾乎凝結(jié)成實質(zhì)的、無影無形的——極寒領(lǐng)域！

刀鋒落下的剎那，仿佛劈開了一層看不見的、厚重?zé)o比的冰障！空氣中爆發(fā)出刺耳的、如同無數(shù)冰晶瞬間粉碎的銳鳴！一股強(qiáng)大的、冰冷的沖擊波以刀鋒落點為中心，猛地向四周炸開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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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嗚——！”

勁風(fēng)裹挾著細(xì)碎如塵的冰晶，如同微型風(fēng)暴般席卷了整個房間！窗戶紙被瞬間撕裂，發(fā)出凄厲的呻吟！地面凝結(jié)的厚霜被硬生生刮去一層，露出下面深色的木紋！我身上的單衣被吹得獵獵作響，皮膚被冰屑刮得生疼，身體更是被這股反沖力推得踉蹌后退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，喉頭一甜，一股腥甜涌上口腔，又被我死死咽下。

雪女離得更近。那股由刀鋒強(qiáng)行撕裂寒域引發(fā)的沖擊，首當(dāng)其沖地撞在她身上！她周身劇烈翻涌的寒氣如同被狂風(fēng)撕扯的薄紗，瞬間變得稀薄、紊亂。她悶哼一聲，那聲音不再冰冷如鐵，反而帶上了一絲極其細(xì)微的、屬于血肉之軀的痛楚和……驚怒？她如同被無形的巨浪擊中，深青色的身影（那身素色單衣在寒氣激蕩下竟隱約透出當(dāng)年深青的底色）向后飄退，后背重重撞在另一側(cè)的墻壁上，發(fā)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。

墻壁上瞬間蔓延開一大片蛛網(wǎng)般的冰裂紋！她靠著墻，微微低著頭，墨玉般的長發(fā)垂落，遮住了大半面容。只能看到她的肩膀在輕微地起伏，周身那狂暴的寒氣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斂、平息下去，只剩下絲絲縷縷的白氣還在不甘地逸散。

房間里一片狼藉。破碎的窗紙在寒風(fēng)中嗚咽，地上散落著冰晶和木屑。慘白的月光透過破洞照射進(jìn)來，照亮了空氣中尚未完全落定的、如同星塵般的冰晶微粒。

死寂。只有窗外嗚咽的風(fēng)聲，以及隔壁房間小螢翻了個身、再次沉入夢鄉(xiāng)的細(xì)微呼吸聲。

我靠著墻，胸口劇烈起伏，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內(nèi)腑的鈍痛，嘴里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。握刀的手因為脫力和反震，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著，刀尖無力地垂向地面。

墻的另一邊，雪女緩緩地、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。

月光照亮了她的臉。冰雪之色依舊，卻似乎少了幾分之前那種非人的完美無瑕，多了一絲……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某種更深沉的東西。她的目光，沒有看我，也沒有看地上的刀，而是越過我，穿透破敗的窗戶，投向外面那片被月光照得一片清冷的庭院。

她的視線，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斷壁殘垣，穿透了厚重的時光，落在了十年間無數(shù)個平凡的瞬間——落在春日她彎腰在院中栽下第一株稚嫩花苗時，指尖沾染的濕潤泥土氣息；落在夏夜悶熱的廊下，她安靜地坐在一旁，看著我和小螢笨拙地捕捉流螢，那微弱的綠光映亮孩子興奮的小臉；落在深秋的黃昏，她將烤得暖烘烘的栗子塞進(jìn)小螢迫不及待伸來的小手里，孩子被燙得呼呼吹氣卻又舍不得放開的憨態(tài)；落在寒冬的爐火邊，她低頭縫補(bǔ)時，被火光染上暖色的側(cè)臉輪廓……

那些畫面，無聲地在她冰封的眼底流淌、破碎。

許久，許久。

那冰棱摩擦般的聲音再次響起，卻不再堅硬，反而帶上了一種奇異的、近乎嘆息的沙啞，仿佛被歲月和某種沉重的東西磨損過：“暖意……原來是這種感覺?！?/p>

她終于緩緩轉(zhuǎn)過視線，落在我身上。那目光，不再有之前的漠然、洞悉或殺意，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、冰冷的……疲憊。像跋涉了萬載冰原的旅人，終于耗盡了最后一絲氣力。

“你那一刀，”她的聲音低了下去，在嗚咽的風(fēng)聲中幾乎微不可聞，“斬斷了‘必然’。”她微微停頓，目光再次投向隔壁小螢熟睡的方向，那眼神復(fù)雜得難以形容，仿佛要將那小小的身影刻入永恒的冰壁?！耙矓財嗔恕业穆??！?/p>

話音落下，她周身最后幾縷逸散的寒氣徹底消散。那件單衣上隱約透出的深青色，也如同褪色般消失，恢復(fù)成普通的素白。她沒有再看我，也沒有看那柄垂落的刀。

深青色的身影（那幻象般的顏色已徹底消失）開始變得透明、稀薄，如同晨曦中即將消散的霧氣。月光穿透她的身體，在地上投下淡淡的、搖曳的虛影。沒有告別，沒有多余的話語。

最后一眼，她的目光似乎極其短暫地掃過我的臉，又或許只是我的錯覺。那雙冰封的眸子里，最終沉淀下來的，竟是一種近乎釋然的……空洞。

下一刻，她的身影如同被風(fēng)吹散的青煙，無聲無息地徹底消散在滿室狼藉和慘白的月光里。

只有墻角那片因她撞擊而產(chǎn)生的、蛛網(wǎng)般的冰裂紋，在月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光澤，證明著她曾經(jīng)的存在。

當(dāng)啷。

刀落地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，像敲碎了什么東西。我靠著墻，身體里的力氣連同那口噴出的熱血一起，被抽干了。每一次咳嗽都撕扯著肺腑，視野里是染血的霜地和窗外那片固執(zhí)的清冷月光。

隔壁，小螢細(xì)微的鼾聲平穩(wěn)而安寧，像另一個世界的回響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也許是身體凍僵的麻木，也許是失血的昏沉，意識在冰與痛的邊緣漂浮。東方的天際，終于吝嗇地透出一絲魚肚白，艱難地擠進(jìn)破敗的窗欞，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光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