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6章 寄女（第1頁）

簡介

＞我出生那年，村里鬧了饑荒。

＞爹娘把我寄養(yǎng)在舅舅家，可不出半年，舅舅一家也餓死了。

＞村里人都說我是災(zāi)星，要把我沉塘。

＞只有尼姑庵的老尼姑收留了我，說我是天生的“寄女”。

＞她給我取名靜云，教我念經(jīng)打坐。

＞直到十六歲那年，老尼姑突然把我?guī)У胶笊剑骸霸撊ナ谭钌缴窳恕！?/p>

＞我這才知道，所謂寄女，就是山神的新娘。

＞花轎抬到半山腰時，突然狂風(fēng)大作。

＞轎簾掀開的剎那，我看見抬轎的四個轎夫都變成了紙人。

＞一個陰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：“又來了個新鮮的容器……”

＞鏡子里，我的臉開始扭曲變化。

＞原來每一任寄女，都是山魈延續(xù)生命的宿主。

＞但山魈不知道，我從小就能在鏡中看見那些死去的寄女。

＞她們在我耳邊說：“吃掉它，你就能活下去?！?/p>

正文

我出聲的哭聲，和旱魃的獰笑攪在一起。那年，老天爺像是被誰捅漏了底，一滴水也擠不出。田里的黃土裂開貪婪的嘴，嚼碎了爹娘眼中最后一點活氣。他們用枯樹般的手臂把我塞進舅舅懷里，像遞出一塊燙手的烙鐵。娘干裂的嘴唇動了動，終究沒發(fā)出聲，只落下兩行渾濁的淚，砸在滾燙的塵土里，瞬間沒了蹤影。

舅舅家那點薄田，也早被老天爺吸干了骨髓。不出半年，先是舅媽，像一盞熬干了油的燈，悄無聲息地滅了。接著是表哥表姐，小小的身子蜷縮在炕角，再也沒睜開眼。最后是舅舅，他倒在門檻上，干枯的手指死死摳著門框，眼睛望著灰敗的天空，空洞得嚇人。

我縮在冰冷的灶膛角落，聽著村里人七嘴八舌的議論。

“克父克母，連舅舅一家都克絕了戶！不是災(zāi)星是啥？”

“留著是禍害！遲早把全村的活路都斷了！”

“沉塘！趁早沉塘！”

冰冷的字眼像石頭砸過來，砸得我骨頭縫里都透著寒。我死死咬住嘴唇，嘗到一股腥甜的鐵銹味，那是恐懼的味道。

就在幾個粗壯漢子拖著麻繩朝我逼近時，一股陳舊的檀香味飄了過來。是尼姑庵的凈塵師太。她瘦得像根竹竿，寬大的灰色僧袍空蕩蕩地掛著，手里捻著一串磨得發(fā)亮的烏木佛珠。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，渾濁的眼珠深處，有什么東西極快地閃了一下，像是深潭里掠過的一尾黑魚。

“阿彌陀佛，”她的聲音干啞，卻壓過了嘈雜，“這孩子與佛有緣，是塊修行的料子，更是天生的‘寄女’命格。老尼帶回庵里，也算替諸位消了這樁業(yè)障?！?/p>

“寄女？”村長狐疑地皺起眉，“凈塵師太，這……”

“上天有好生之德?！眱魤m師太截斷他的話，語氣不容置疑。她枯瘦的手伸過來，抓住我的胳膊，那力氣大得驚人，完全不像個風(fēng)燭殘年的老人。我就這樣被她拖離了那充滿恨意的目光，拖進了山坳深處那座青苔斑駁、終年籠罩在古樹濃蔭下的尼姑庵。沉重的木門在我身后“吱呀”一聲關(guān)上，隔絕了外面那個瀕死的世界，也隔絕了我作為“人”的最后一絲可能。

庵堂里光線昏暗，只有幾縷慘淡的天光從高處的木窗欞擠進來，照亮空氣中浮動的塵埃。常年不散的香燭味和木頭霉?fàn)€的氣味混在一起，沉甸甸地壓在胸口。凈塵師太給我剃度，冰冷的剃刀貼著發(fā)根刮過，碎發(fā)簌簌落下，像黑色的枯葉。她賜我法號“靜云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