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沒有月亮的深夜,狂風(fēng)刮得窗欞嗚嗚作響,像無數(shù)冤魂在哭嚎。父親把自己關(guān)在書房里,門窗緊閉。不知何時,一盞孤零零的白紙燈籠,竟悄無聲息地出現(xiàn)在他書桌的正上方!幽幽的火苗在燈籠里跳躍,映照著父親驟然扭曲、驚恐到極致的臉。
“啊——!不要!滾開!”
書房里傳出父親撕心裂肺的慘嚎和桌椅被瘋狂撞倒的巨響!門外的仆人嚇得癱軟在地,誰也不敢進(jìn)去。
當(dāng)一切聲音平息,他們才敢撞開門。一股濃烈的焦臭味撲面而來。書房里一片狼藉。父親倒在地上,身體蜷縮著,那盞白紙燈籠,不偏不倚,正正地罩在他的頭上!燈籠紙早已被燒穿,里面的燭火舔舐著他的頭發(fā)和皮肉。整個頭顱連同肩膀,都燒成了焦炭,漆黑一片,面目全非。只有那燈籠的竹篾骨架,還歪斜地套在上面,像一頂詭異的、燃燒過的冠冕。
燈籠里的火,在門被撞開帶起的風(fēng)中,掙扎了一下,熄滅了。只留下一縷細(xì)細(xì)的青煙,裊裊上升。
偌大的趙府,只剩下我一個活人。不,或許還有別的“東西”。巨大的恐懼像冰水,日夜浸泡著我。家產(chǎn)?仆從?昔日的風(fēng)光?全成了泡影。那無處不在的焦糊味,那夜夜仿佛在耳邊響起的、火焰燃燒的噼啪聲,那黑暗中總感覺被人死死盯著的毛骨悚然……我再也無法在這座巨大的墳塋里待下去。
我像一條喪家之犬,倉惶逃離了那座曾象征著我一切權(quán)勢與奢華的府邸。金銀細(xì)軟帶了一些,但很快就在路上被強(qiáng)人劫掠一空。曾經(jīng)那些巴結(jié)我的狐朋狗友,此刻見我如同避瘟神,大門緊閉。我只能漫無目的地流浪,衣衫襤褸,饑寒交迫,往日的跋扈驕縱被碾得粉碎,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對那盞青燈刻骨的畏懼。我不敢在任何有燈火的地方停留,只敢在荒郊野外、破廟殘垣里茍延殘喘。
最后那夜,我蜷縮在一座早已荒廢、不知供奉著哪路神只的破廟里。外面下著冷雨,寒風(fēng)從沒了窗紙的破洞灌進(jìn)來,凍得我牙齒打顫。廟里伸手不見五指,只有雨滴敲打殘瓦和荒草在風(fēng)里搖曳的嗚咽。疲憊和極度的恐懼讓我昏昏沉沉。
不知過了多久,一股極其微弱、卻無比熟悉的氣息鉆進(jìn)了我的鼻孔。
焦糊味!
我一個激靈,猛地睜開眼。
黑暗,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。但那焦糊味卻越來越清晰,越來越近……像燒焦的頭發(fā),又像烤糊的皮肉。
不!不是幻覺!
一點微光,在我身前不遠(yuǎn)處,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!
是一盞燈!
一盞青幽幽的油燈!燈身是粗糙的陶土燒制,布滿裂痕,樣式古舊得像是從墳?zāi)估锱俪鰜淼?。燈油渾濁,燈芯短小,火苗只有黃豆粒那么大,卻頑強(qiáng)地燃燒著,散發(fā)出一種冰冷、粘稠的綠光,勉強(qiáng)照亮了周圍一小圈布滿蛛網(wǎng)和灰塵的地面。
那光,綠得滲人,把破廟里殘破的神像映照得如同鬼魅。
我的血液瞬間凍結(jié)了!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,停止了跳動。我想逃,四肢卻像灌滿了沉重的鉛塊,釘在原地動彈不得。喉嚨里發(fā)出“咯咯”的怪響,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。
那豆粒大的綠火苗,忽然毫無征兆地跳動了一下。
就在那搖曳的、幽綠的火光中心,一張臉緩緩浮現(xiàn)出來!
是春杏的臉!
那張臉,被火焰扭曲著,一半還保留著生前的清秀輪廓,另一半?yún)s已是焦黑碳化、皮肉翻卷的可怖模樣!她的眼睛,沒有眼白,只有兩團(tuán)跳躍的、綠色的火焰!那火焰構(gòu)成的瞳孔,死死地、怨毒地盯住了我,仿佛要將我的靈魂都吸進(jìn)那地獄般的火海里去!
“啊——!”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終于沖破我的喉嚨,帶著無盡的恐懼和絕望。
那張火焰構(gòu)成的臉,嘴角咧開一個極其扭曲、極其怨毒的笑容。一個聲音,不是從燈里發(fā)出,而是直接在我腦子里炸響,冰冷、清晰,帶著燒灼靈魂的回響:
“趙天賜……你燒我半盞茶功夫……我讓你燒到……天地盡頭!”
話音落下的瞬間,那盞青燈的火苗“轟”地一聲暴漲!
不再是幽綠,而是變成了慘白刺眼的烈焰!火焰像有生命的毒蛇,猛地從燈芯上竄起,帶著一股足以融化鋼鐵的恐怖高溫,瞬間就撲到了我的身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