簡介
>那年冬天,我撈起一具裹滿海鹽的女尸。
>她成了我的妻子阿鹽,卻總在月圓夜消失。
>臨終前她死死攥住我的手:“用鹽裹尸沉入海,否則全村陪葬。”
>風(fēng)暴突至無法出海,我含淚將她葬在后山。
>第二天井水發(fā)咸,村民傷口滲出鹽粒。
>村口老周在陽光下融化成鹽雕時,我瘋了般沖向后山。
>暴雨沖刷下,墳頭露出蠕動的白色鹽繭。
>繭里傳出阿鹽的聲音:“夫君,咸嗎?”
正文
那年冬天冷得邪門,海風(fēng)刮在臉上像鈍刀子割肉。我跟著爹和叔伯們搖著破船出海,網(wǎng)撒下去,沉得墜手,心也跟著沉下去。拉上來一看,滿網(wǎng)白花花一片,卻不是魚,全是凝結(jié)成塊的海鹽。硬邦邦,冷冰冰,死沉死沉。海鹽壓得船舷吱嘎呻吟,快要吃不住勁。爹罵了一句晦氣,招呼著趕緊把鹽塊往海里推。我力氣小,落在后頭,拖著網(wǎng)繩,網(wǎng)底最后一點死沉的東西刮著我的腳踝,滑溜溜的,我下意識用鉤子一拽。
一具尸體。
裹得嚴(yán)嚴(yán)實實,像一條被凍僵的、碩大無比的銀魚。白霜似的鹽粒緊緊包裹著她,只隱約透出底下一點僵硬的青灰色輪廓。海鹽特有的、帶著死亡腥氣的咸苦味猛地鉆進(jìn)鼻孔。我胃里一陣翻攪,差點吐在甲板上。
“爹!”我聲音發(fā)顫,指著網(wǎng)底。
爹和叔伯們圍過來,臉色都變了。有人想把她推回海里,爹卻攔住了。他蹲下身,粗糙的手指拂開女尸臉上厚重的鹽粒,露出底下緊閉的雙眼和蒼白的唇。爹的手停住了,半晌,他嘆了口氣:“造孽啊……帶回去吧,好歹……入土為安。”
她就在我家那間透風(fēng)漏雨的柴房里擱了三天三夜。沒人敢靠近,那濃得化不開的咸腥氣像有生命的活物,從門縫里鉆出來,霸道地侵占著整個院子的空氣。第三天夜里,我做了個夢。夢里沒有光,只有無邊無際的咸澀海水,冰冷刺骨。一個聲音,幽幽的,帶著海底的寒意,纏著我的耳朵:“夫君……冷……”
我猛地驚醒,后背全是冷汗。鬼使神差,我爬起來,摸黑去了柴房。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,月光慘白,正好落在她的臉上。鹽粒不知何時簌簌落下了大半,露出底下那張臉——不是想象中的浮腫腐敗,而是異樣的清秀,皮膚蒼白得幾乎透明,像是從未見過日光。月光下,她緊閉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。
我頭皮炸開,寒氣順著脊椎一路爬到頭頂。就在我想轉(zhuǎn)身逃跑時,她的眼睛,睜開了。
沒有眼白,只有兩汪深不見底的墨黑,空洞地映著慘淡的月光。她直勾勾地盯著我,干裂的嘴唇無聲地開合,依舊是那兩個字:“夫君……冷……”
我像是被那雙黑洞洞的眼睛吸住了魂魄,動彈不得。她身上濃重的咸腥味包裹著我,冰冷,卻帶著一種奇異的、令人窒息的吸引??謶窒窈2堇p住了腳踝,越掙扎,陷得越深。
爹娘起初是死活不肯的。一個來歷不明、從海里撈上來的鹽裹尸,要做他們的兒媳?村里更是炸開了鍋,指指點點,說我家招惹了海里的邪祟。可爹看著我的眼睛,那雙眼睛里只剩下一種失魂落魄的執(zhí)拗。他抽了一夜的旱煙,煙鍋里的火星在黑暗里明明滅滅,最后重重地磕在門檻上,啞著嗓子對娘說:“認(rèn)了吧。這孽,是海生自己網(wǎng)回來的,也是他的命數(shù)?!?/p>
她有了名字,叫阿鹽。村里人叫起來,總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忌諱和疏離。
婚后的日子,像一碗兌了海水的米粥,表面平靜,底下卻藏著說不出的咸澀。阿鹽沉默得像一塊礁石,極少言語,臉上也少見喜怒。她只對一件事近乎偏執(zhí)地?zé)嶂浴}。家里那些大大小小的陶罐,全都被她裝滿了粗糲的海鹽。她總愛坐在角落里,蒼白的指尖捻起一小撮鹽粒,看著它們從指縫里簌簌落下,眼神空洞,仿佛在聆聽什么來自深海的聲音。她的身體也總是冰涼,即使在盛夏的日頭底下,靠著她,也像靠著一塊剛從深海里撈起的石頭。
最怪異的,是月圓之夜。那輪慘白的圓盤剛升上樹梢,阿鹽就會變得坐立不安,眼神飄忽。她會趁著夜色,悄無聲息地溜出家門。我偷偷跟過幾次,心驚肉跳。她像一縷沒有重量的幽魂,飄向村子后面那片陰森陡峭的礁石崖。月光把嶙峋的黑石頭照得慘白一片,她就站在懸崖最邊緣,面對著黑沉沉咆哮的大海,一動不動,仿佛一尊用鹽雕成的、冰冷的人偶。海風(fēng)卷起她單薄的衣衫,獵獵作響。我不敢靠近,也不敢出聲,只能躲在遠(yuǎn)處的灌木叢后,聽著自己擂鼓般的心跳,看著那個隨時可能被黑暗吞噬的白色身影。直到天邊泛起灰白,她才像個被抽掉魂魄的木偶,搖搖晃晃地走回家,一頭栽倒在床上,身體冷得像冰。
我去問過住在村尾的福伯,他是村里最老的老人,經(jīng)歷過無數(shù)風(fēng)浪。福伯渾濁的眼睛盯著我,渾濁得如同被海風(fēng)磨蝕千年的礁石表面。他沉默地抽著旱煙,煙鍋里的火星在昏暗里明滅不定,像一只窺伺的眼睛。最后,他吐出一口濃得化不開的煙,那煙帶著一股陳年海藻的腥氣,慢悠悠地飄散在潮濕的空氣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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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海生啊,”他的聲音沙啞干澀,像是被砂紙打磨過,“有些東西,是從海里來的,終究……是要回到海里去的?!彼辉倏次?,只盯著自己枯枝般的手掌,“月亮……那是海里的時辰?!焙竺娴脑?,被他死死地咽了回去,只剩下煙鍋里那點不安分的紅光,在寂靜里詭異地閃爍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