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……青禾……我對不起你們……
她的尖牙觸到了我脖頸的皮膚,刺痛感傳來。
就在那生死一瞬,不知道從哪里生出一股巨大的力氣和勇氣,或許是極度恐懼下的瘋狂反撲。我猛地抬起劇烈顫抖的手,不是因為思考,純粹是垂死生物本能地胡亂抓撓——我碰到了她臉上那冰冷滑膩的皮膚,不,那不是皮膚,像是一層薄薄的面具邊緣!我指甲用力摳了進(jìn)去,用盡生平所有的力氣,狠狠地向下一扯!
“嘶啦——”
一聲令人牙酸的、像是撕開一層浸透油的厚紙又像是撕裂濕皮革的聲音響起。
她發(fā)出一聲尖銳得不似人聲的痛嚎,猛地向后仰去。
月光毫無遮擋地照在那張被我撕扯掉半邊遮掩的臉上。
時間在那一刻凝固了。
所有聲音都消失了。風(fēng)停了,蟲蟄伏了,連我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停了。世界縮成眼前這一小塊慘白的光,光里是那半張臉。
那半張臉……扭曲,蒼白,因為某種非人的痛苦或是別的什么而微微抽搐著,嘴唇的一邊還殘留著那可怖的烏紫色和尖牙的輪廓。
可是……那眉眼……那鼻梁的弧度……那下頜的線條……
即便隔了十年光陰,即便被某種非人的氣息所侵蝕扭曲,我也絕不會認(rèn)錯。
那是我夜夜在夢里見到的容顏。
那是我爹臨終前還念念不忘的名字。
那是我外婆十年間哭瞎了眼睛、散盡了家財請人遍尋群山也要找回來的至親。
那是我……十年前,穿著最體面的衣服,由外婆抱著,全村人看著,親手放入薄棺、埋入后山黃土之下的……
娘。
我的喉嚨里發(fā)出“咯咯”的怪響,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扼住,氣流艱難地擠過聲帶,卻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(jié)。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,淚水不是因為悲傷,而是源于極致的震驚和崩潰,瞬間模糊了視線,又因為不敢眨眼而拼命噙住,使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水光中瘋狂扭曲晃動。
那只緊緊抓著我的、屬于“吸血婆婆”的枯手,像是被烙鐵燙到一般,猛地松開了。
她剩下的那只完好的、同樣非人的眼睛里,那抹貪婪嗜血的綠光急速褪去,像是潮水退露出的荒蕪沙灘,先是閃過極致的驚惶,然后是足以將一切淹沒的、深不見底的痛苦,最后凝固成一種死寂的、比黑夜更絕望的茫然。
她看著我,透過那層水光,我也看著她。
空氣里那甜膩的腥氣似乎都淡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陳舊的、來自記憶深處的、黃土之下的冰冷氣息。
十年。
整整十年。
我親手燒的紙錢,我在墳前磕的頭,外婆哭斷肝腸的日夜,爹至死未能合上的眼……所有關(guān)于“死亡”和“失去”的認(rèn)知,在這一刻被粗暴地撕得粉碎,露出底下血淋淋的、荒謬到令人瘋狂的真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