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33章 還魂餃（第3頁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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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……”我嗓子發(fā)緊。

“我借了爹的痣?！毙M用指甲摳了摳那顆紅痣，摳下一層皮屑，“狐仙說，欠債的記號得代代傳?！?/p>

狐貍忽然跳起來，一口叼住黃紙，甩頭扔進了青銅釜。黃紙在湯里打了個旋，字跡立刻化開，像一攤血在水里抽絲。

“走吧?！毙M站起身，紅棉襖下擺滴著湯湯水水，“雞叫前，你得把餃子喂出去?！?/p>

她抱著狐貍往廟外走，背影被火光拉得老長，一直拖到門檻外頭的雪地上。我跟著邁過門檻，冷風呼地灌進來，吹滅了釜下的火。最后一縷煙升起來，在半空拼成個小小的狐貍頭，沖我咧嘴一笑，散了。

雪更密了。我回頭望了一眼供桌，青銅釜里漂著一張泡爛的黃紙，紙上只剩個模糊的餃子印，像顆被咬過的心。

小滿帶我鉆進龍王廟的供桌底下，那里藏著口青銅釜，釜里煮著黑乎乎的一鍋湯，浮著半截人手指。她說這是“孟婆湯的渣”，喝了能看見自己是怎么死的。我喝了一口，看見自己七歲那年，曾在雪地里埋過一只凍死的狐貍崽，狐貍崽的左眼珠子滾出來，變成了后來狐仙的燈籠。

“你埋的是狐仙的孫子?！毙M嘆氣，“它要你三代償命?！蔽疫@才明白，娘為什么總讓我冬至不出門——她早就知道這債遲早要落在我頭上。

狐仙從梁上跳下來，竟是個戴瓜皮帽的老頭，指甲蓋里嵌著金粉。他說可以讓我還陽，但得答應三件事：一，把餃子鋪搬到陰間渡口；二，每賣九十九只餃子，得放生一只狐崽；三，最要緊的——回去后，必須親手包一只“人心餡”的餃子，喂給第一個喊我名字的人。

“人心不是殺人，”狐仙瞇著眼，“是取那人最惦記的一樁心事，揉進面里?！蔽蚁氲侥锱R終前攥著我手說的“好好活”，心里一哆嗦。

雞叫頭遍時，紙船開始滲水。狐仙塞給我一把銅鑰匙：“北岸老槐樹下有口井，井底是你娘的嫁妝箱子，里頭有張‘借尸契’。簽了它，你就能活，但活成什么樣，就看你造化?！?/p>

我摸到井邊，箱子打開，里頭是面銅鏡和一張人皮紙。紙上寫著：“借尸者，須以記憶為押，期滿歸還?！蔽乙剖种赴戳耸钟。R子“嗡”地一聲，照出我未來的臉——那不是我，是小滿她爹。

再睜眼，我躺在龍王廟的香案上，小滿她爹正抱著我哭：“阿餃啊，你可算醒了！”原來我借了他的尸還魂，而真正的阿餃，已經(jīng)成了井底的一縷煙。

狐仙的聲音在耳邊飄：“第一個喊你名字的人，已經(jīng)替你死了?！蔽业皖^看自己的手——骨節(jié)粗大，虎口有繭，這是獵戶的手。

我回到餃子鋪，用“阿餃”的名字重新開張。第一鍋餃子出鍋時，來了個戴孝的小丫頭，說她娘快不行了，想吃口熱餃子。我認出她是小滿轉世——她眼角有顆痣，和當年掉進冰窟窿時一模一樣。

我包了一碗餃子，偷偷把銅鏡碎片和“好好活”三個字揉進餡里。小丫頭吃完，突然喊：“阿餃叔，我娘說謝謝你?！蹦且豢?，我聽見井底傳來鎖鏈響，知道狐仙的債清了。

后來，我的餃子鋪成了黃河渡口最邪門的地方。有人說，吃了我家的餃子能夢見死去的親人；有人說，餃子皮上能照出自己下輩子。只有我知道，每只餃子里都包著一段被典當?shù)挠洃洝蚴呛偟膱蠖?，或是獵戶的愧疚，或是娘沒能說出口的“別怕”。

冬至那天，雪下得比三年前還大。我煮了最后一鍋餃子，把鍋鏟遞給新來的學徒：“記住，餃子鼓了，就是你該走的時候?！睂W徒抬頭問我：“那要是鼓了一百個呢？”

我沒回答。因為鍋里的餃子正一只只跳起來，像九十九顆心，又像第一百顆——那顆心，是狐仙留給我的，它跳得比所有餃子都急，都響。

雪落進鍋里，發(fā)出“滋啦”一聲。我忽然想起娘臨終前的話：“阿餃，人死了，餃子還活著?！?/p>

原來她早就知道，真正還魂的從來不是人，是故事。

本章節(jié)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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