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一個雷雨夜。和二十年前那個夜晚驚人地相似。暴雨瘋狂地抽打著屋頂?shù)呐f瓦,發(fā)出密集的、令人心慌的爆響。河水在窗外咆哮,渾濁的浪頭猛烈地拍打著岸邊的石頭,聲音沉悶而恐怖。風在石屋的縫隙間鉆進鉆出,發(fā)出尖銳凄厲的嗚咽。
我睡得很不安穩(wěn)。夢里全是冰冷的泥巴、窒息的黑暗和王瘸子那張?zhí)闇I橫流的臉。還有那只冰冷的手,那個河底飄來的聲音……“替我守著……”那聲音在夢里反復(fù)回蕩,帶著水流的回音。
“轟隆——!”一道慘白的、撕裂天幕的閃電猛地劈下,瞬間將小小的石屋照得亮如白晝!緊隨其后的炸雷震得整個屋子都在顫抖,屋頂?shù)幕覊m簌簌落下。
就在這刺目的電光與震耳欲聾的雷鳴間隙,我猛地睜開了眼。心臟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。床前,無聲無息地站著一個人影。
閃電的余光還未完全熄滅,慘白的光勾勒出一個女人的輪廓。她渾身濕透,烏黑的長發(fā)像水草般一縷一縷地貼在蒼白的臉頰和脖頸上,不停地往下淌著水珠。水珠滴落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,發(fā)出輕微卻清晰的“嗒…嗒…”聲。她穿著一件看不清顏色和式樣的、濕淋淋的薄衫,緊緊貼在身上,勾勒出模糊的曲線。最讓人頭皮發(fā)麻的是她的臉——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、非人的白,像在水底浸泡了千年的玉石,毫無血色,毫無生氣。五官是精致的,卻僵硬得像石雕,只有那雙眼睛,在黑暗里幽幽地亮著,像兩簇深水中的鬼火,直勾勾地盯著我。
一股濃郁到令人作嘔的河腥氣,混合著水底淤泥腐爛的土腥味,瞬間彌漫了整個小小的石屋。冰冷刺骨的濕氣撲面而來,仿佛瞬間置身于河底深淵。
她就那樣靜靜地站著,水珠順著她的發(fā)梢、指尖、衣角不斷滴落,在床前的地面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。她身上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,只有深水帶來的、沉寂千年的冰冷與死亡的味道。
時間仿佛凝固了。只有窗外暴雨的嘶吼和河水憤怒的咆哮在持續(xù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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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微微歪了歪頭,濕漉漉的發(fā)絲拂過她冰冷的、玉石般的臉頰。那兩簇幽深的鬼火,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,然后,她張開了嘴。沒有聲音發(fā)出。
但一個冰冷、飄忽、帶著河水深處特有的回響和沉重濕氣的意念,如同實質(zhì)的冰錐,硬生生地鑿進了我的腦海深處:“時辰到了?!泵恳粋€字都帶著河水的重量和淤泥的粘滯感,冰冷地碾過我的意識。
轟!二十年前那個雷雨夜的記憶碎片,帶著刺骨的寒意和瀕死的絕望,像決堤的洪水,瞬間沖垮了我所有的理智!冰冷的泥巴糊住口鼻的窒息感!王瘸子扭曲的淚臉!那只拂開泥漿的、冰冷的手!那個在腦海中響起的、河底飄來的聲音!“想活嗎?”…“替我守著!”
還有王瘸子臨死前那恐懼到極致的眼神和嘶喊:“離那橋遠點…它吃人!”
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被這冰冷的四個字——“時辰到了”——瞬間拼湊完整!一個恐怖的、令人窒息的真相,像冰冷的毒蛇,狠狠纏住了我的心臟,幾乎要將它勒碎!
原來如此!當年在橋墩的黑暗里,在泥漿即將徹底淹沒我的時候,向我伸出手的,根本不是什么救命的恩人!那只冰冷的手,那個在瀕死之際詢問“想活嗎”的聲音,那個允諾讓我“替她守著”的存在……
它不是什么河神顯靈,更不是慈悲的救助!它,就是這座橋本身!就是那無數(shù)傳說中被“打生樁”的怨魂所滋養(yǎng)、所催生出來的怪物!是這座“神橋”二十年來穩(wěn)如磐石、水沖不垮的真正原因!是深藏在橋墩石基深處、貪婪吮吸著生魂力量的恐怖核心!
它用一絲茍延殘喘的生機,換取了我二十年“替它守著”的契約!守著這座橋,守著它力量的來源,守著它存在的根基!而我,就是它釘在陽間的樁!一個活著的祭品!
二十年…原來那持續(xù)不斷的、來自橋基的微弱吸力,那常年低于常人的體溫,那陰雨天皮膚泛出的青白……都是它在無聲地攫取,在緩慢地“進食”!
現(xiàn)在,“時辰到了”。它來了。來收取它最后的“報酬”。一個完整的、被它“養(yǎng)”了二十年的生魂!
巨大的恐懼像冰水,瞬間淹沒了我的四肢百骸,血液都仿佛凍僵了。我想動,想喊,想逃離這間充滿河腥味的石屋,但身體像是被釘在了冰冷的床板上,連一根手指都無法抬起。喉嚨像是被那雙冰冷的、無形的鬼手死死扼住,只能發(fā)出“嗬…嗬…”的、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。
床前那個濕淋淋的、散發(fā)著濃重河腥味的身影,動了。
她緩緩地、無聲無息地向前飄了一步。那動作不像行走,更像是水流在推動。冰冷刺骨的濕氣撲面而來,帶著河底淤泥腐爛的死亡氣息。那雙幽深的、如同鬼火般的眼睛,在黑暗中牢牢鎖定了我,里面沒有任何情緒,只有一種冰冷的、饑餓的、等待收割的漠然。
那只蒼白得毫無血色的手,緩緩抬了起來。水滴順著她纖長的手指滴落,在死寂的石屋里發(fā)出清晰的“嗒…嗒…”聲,如同催命的倒計時。那只手,帶著河底千年寒潭的冰冷和濕滑,朝著我的胸口,無聲無息地探了過來。
我眼睜睜看著那只毫無血色的手,帶著河底淤泥的腐朽氣息,離我的胸膛越來越近。指尖縈繞的寒氣,隔著薄薄的單衣,已經(jīng)刺得皮膚生疼,那冰冷仿佛能凍結(jié)骨髓。
完了。這個念頭像一塊沉入深潭的石頭,帶著絕望的重量砸進心底。二十年茍延殘喘的“活”,不過是給這橋里的怪物做養(yǎng)料?,F(xiàn)在,時辰到了,它要連本帶利地收回一切,包括我這具早已被它吸食得半死不活的軀殼和靈魂。
那只冰冷的手,終于觸碰到了我的胸膛。沒有預(yù)想中的劇痛穿透。只有一種無法形容的、深入骨髓的寒意,瞬間從那個接觸點炸開!像無數(shù)根淬了冰的鋼針,狠狠地扎進皮肉,穿透骨頭,刺入心臟!不是物理的破壞,而是某種更陰毒、更徹底的掠奪!仿佛我體內(nèi)殘存的最后一絲屬于“生”的溫熱,屬于“我”的存在,都被那只手貪婪地、強行地抽吸過去!
“呃啊——!”一聲不似人聲的痛苦嘶吼終于沖破了被凍結(jié)的喉嚨,卻微弱得如同瀕死野獸的哀鳴。我的身體像離水的魚一樣劇烈地彈動、抽搐起來,每一塊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痙攣。視線開始模糊、旋轉(zhuǎn),石屋的頂棚在眼前扭曲變形。窗外的雷聲、雨聲、河水的咆哮聲,都變得遙遠而扭曲,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、流動的水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