完了。一切都完了。十年等待,竟是他人盤中餐。所有的恐懼在這一刻落地,砸得我神魂俱碎。就在這無邊的黑暗和絕望即將把我徹底吞噬的一剎那,一股極其微弱的、清涼的氣息,忽然從我身體最深處鉆了出來。
像是一顆被埋藏了億萬年的種子,終于在雷火焚身之際,掙扎著冒出了一絲嫩芽。這氣息……如此熟悉……是了!是它!是十年前我醒來后,他喂我喝下的第一碗藥!那碗氣味最為奇特,苦得讓我舌尖麻木了三天,之后卻讓我重傷之軀快速穩(wěn)定下來的黑色藥汁!
十年間,他喂我服下無數(shù)藥材,它們的藥力霸道地改造我的身體,卻唯獨將這第一味藥的氣息,深深地壓到了血脈的最底層,幾乎被遺忘。
可它從未消失。它一直在那里,沉默地蟄伏。而它的名字,它的藥性……我猛地想起來了!童年時,我曾在外公那本殘破不堪、被蟲蛀了大半的《荒蕪本草》上看到過它的圖譜!它有一個更令人心悸的名字——“絕毒根”!
天下萬毒,遇之即伏!它是所有毒蟲毒物的絕對克星!山和尚用它為我吊命奠基,只因它性最中和,能包容后續(xù)萬千藥力而不使我爆體而亡!這是他龐大煉藥計劃的第一塊、也是最關(guān)鍵的一塊基石!
可他萬萬想不到,這本該被后續(xù)藥力融合或壓制下去的“絕毒根”,因其藥性至隱至韌,竟在我的血脈最深處沉淀了下來,默默生長,與我這“藥人”的體質(zhì)完美共生,成為了我的一部分,成為了他這“完美大藥”中,唯一一個超出他計算的、致命的變數(shù)!
狂喜,劫后余生的狂喜,如同巖漿般瞬間噴涌,沖刷著方才的絕望和冰冷!我抬起頭,看著依舊沉浸在即將“收獲”的狂熱中的山和尚,他看著鼎中沸騰的毒湯,激動得全身發(fā)抖,伸出烏黑的舌頭舔著干裂的嘴唇,仿佛已品嘗到了那夢寐以求的長生滋味。
呵……我忽然想笑。于是,我真的笑了起來。開始時是低低的、壓抑的輕笑,繼而越來越響,最終變成了暢快淋漓的大笑,笑聲在這詭異的洞穴里回蕩,甚至壓過了毒物的嘶鳴和火焰的噼啪。
山和尚被這突如其來的笑聲驚住了,他猛地轉(zhuǎn)頭,愕然地看著我,臉上的狂喜凝固,轉(zhuǎn)而變成疑惑和惱怒:“你笑什么?!死到臨頭,瘋了不成!”
我止住笑,臉上卻依舊掛著無比燦爛的笑容。十年來的恐懼、壓抑、隱忍,在這一刻盡數(shù)化為了一種冰冷的、帶著一絲殘忍的玩味。
我慢慢地,一步一步,向著他和那沸騰的毒鼎走去。然后,在他驚疑不定的目光中,我緩緩伸出了自己的左臂,挽起衣袖,將手腕內(nèi)側(cè)、那血脈最清晰可見的地方,徑直遞到了他的嘴邊。
我的聲音溫柔得可怕,帶著十年未有的輕松和一絲挑釁:“師父,您辛苦了十年,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?”
“來,別客氣?!?/p>
“請您用餐?!?/p>
“就著這九九八十一味毒蟲熬成的絕佳湯底,嘗嘗您這寶貝藥人的血肉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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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看看是否真能,長生不老?!?/p>
我的手腕離他的嘴唇只有一寸。皮膚之下,血液奔流,蘊含著那沉淀了十年的、“絕毒根”的冰涼氣息。鼎中的毒霧氤氳上來,纏繞著我的手臂,卻無法侵入分毫。
山和尚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起來,他死死地盯著我的手腕,又猛地抬頭看向我的眼睛。我那洞悉一切、甚至帶著憐憫和嘲弄的笑容,像一把冰錐,瞬間刺破了他十年的美夢。
他眼中的狂熱和喜悅潮水般褪去,第一次,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疑,和一絲深可見骨的……恐懼。
山和尚枯樹皮般的臉劇烈地抽搐起來,那雙細(xì)縫里的精光忽明忽滅,像是風(fēng)中殘燭。他死死盯著我遞到唇邊的手腕,皮膚下的青筋微微跳動,透著年輕生命的鮮活熱度,也透著那令他心悸的、冰冷蟄伏的力量。
空氣中彌漫著毒鼎里沸騰出的腥臭與異香,混合著山洞里常年不散的藥味和霉味,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膩。毒蟲在滾燙汁液里的最后嘶鳴已經(jīng)微弱下去,只剩下咕嘟咕嘟的冒泡聲,像地獄灶臺上熬著一鍋濃湯。
“你……”他的聲音干澀得像是兩塊石頭在摩擦,失去了之前的狂喜和掌控一切的沙啞,只剩下驚疑不定,“你知道了什么?”
我臉上的笑容未減,甚至更燦爛了些,手腕又往前送了送,幾乎要碰到他干裂起皮的下唇?!皫煾肝沽耸?,我總該……知道些滋味。尤其是第一味,印象最深,不是么?”“絕毒根”三個字,我并未說出口,但他渾濁的眼珠猛地一縮,顯然已經(jīng)明白。
那是一種徹底超出計算的驚怒。他培育了我十年,像照料最珍貴的禾苗,計算著每一分陽光雨露,等待豐收的時刻。他從未想過,播下的第一顆種子,竟在最深處長成了他無法掌控的、反噬自身的荊棘。
“孽障!”他猛地嘶吼一聲,枯爪般的手快如閃電,卻不是推開我的手腕,而是直接抓向我的咽喉!他終究不死心,不信這十年心血真的泡湯,更不信這區(qū)區(qū)一味“絕毒根”能完全克制他耗費心血收集的九九八十一味毒物!他要強行取藥!
他快,但我這十年被各種奇藥淬煉的身體反應(yīng)更快!在他手指觸碰到我皮膚的前一瞬,我猛地收手后撤,另一只手卻快如鬼魅,直接探入旁邊那翻滾的毒鼎之中!
“嗤——!”一聲輕微的響聲,我的手指浸入那五彩斑斕、毒物沉浮的滾燙毒汁里。沒有預(yù)想中的皮開肉綻和中毒烏黑,那恐怖的毒汁觸碰到我的皮膚,竟像是清水遇到了燒紅的烙鐵,瞬間沸騰得更劇烈,卻無法傷我分毫,只有一絲絲冰涼的氣息順著指尖回流,融入血脈,與那“絕毒根”的氣息歡快地交融。
山和尚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,幾乎要凸出那深深的眼眶細(xì)縫!我猛地將手從毒鼎中抽出,帶起一串色彩妖異的毒液,五指成爪,毫不留情地朝著他抓來的枯手反抓過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