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52章 羽衣辭（第2頁）

長生術(shù)其實存在——用真心換得永世孤寂。

我蜷在澗底的亂石堆里，荊棘同心衣的尖刺已扎進(jìn)心口三寸。每喘一口氣都像吞下燒紅的刀子，血沫從嘴角溢出，在蒼白的月光下像極了那年她羽翼上開出的桃花。

“云裳。。?！蔽宜粏〉貑局@個名字，掌心那半片染血的羽毛突然發(fā)出微光。崖頂落下的新羽越來越多，像一場逆升的雪，在觸碰到我身體的瞬間化作琉璃色的流光。流光過處，荊棘衣的尖刺竟微微退縮了半寸。

求生本能讓我掙扎著爬向水潭。當(dāng)水面倒映出我如今的模樣時，連自己都駭笑了——頭發(fā)半白，眼窩深陷，心口處盛開著由鮮血澆灌的荊棘花?？善谶@樣的狼狽里，那些流光開始纏繞我的指尖，溫柔得像她初遇時試探的觸摸。

“還不肯放過我嗎？”我對著空谷喃喃，回應(yīng)我的卻是崖頂飄落的歌謠片段。不成調(diào)的音節(jié)在風(fēng)中重組，依稀是那年月夜她唱過的：“。。。絲纏同心縷，月照白頭吟。。?！?/p>

突然一陣劇痛襲來。荊棘猛地收緊刺入心室，我咳著血癱在淺灘中。意識模糊間，仿佛看見她懸立在水面之上，琉璃色的眼瞳里凝著千年寒冰。

“為什么？”她問，聲音像碎玉撞在潭邊石上，“為什么選中我？”

我想開口，涌出的卻是更多鮮血。那些流光突然聚成實質(zhì)的手指，輕輕撫過我心口的荊棘。她的幻影俯下身，發(fā)絲垂落在我頸間：“知道嗎？每一根刺都連著你騙我的瞬間?！?/p>

第一根刺顫動起來。記憶如毒液注入——七年前落云澗的“初遇”，根本是我第九次看見她。前八次我躲在暗處記錄她的行動軌跡，計算她每月采擷月華的時辰。那支射向她的玄鐵箭出自我的袖弩，獠牙衛(wèi)首領(lǐng)的面具下，確實是我的臉。

“需要羽衣族織女的真心淚做藥引?！眹鴰煯?dāng)時掐著我的咽喉，“要么她為你哭碎心肝，要么你提她頭顱來見?！?/p>

幻影的手指突然刺入我眉心。第二根荊棘開始抽枝——成親那夜她織就的同心衣，早被我調(diào)換了魂絲。真正的契約衣能讓她共享我的壽命，而我這件贗品只會單方面汲取她的生機(jī)。七年里每聲咳嗽都是演技，每次毒發(fā)都是算計，連斷掉的肋骨都是提前敲裂的。

“你可知。。。”她的聲音在顫抖，“每次你毒發(fā)嘔血，我都偷偷割開腕脈混進(jìn)藥湯？”

水潭突然沸騰般冒起氣泡。第三根荊棘瘋狂生長——獠牙衛(wèi)闖來的前夜，是我在藥里摻了削弱功力的散魂香。她本可以輕易掙脫羅網(wǎng)，是因為聞到我血里的毒味才方寸大亂。而那顆塞進(jìn)我嘴里的“斷腸散”，確實只是面粉丸——但裝藥的瓷瓶內(nèi)壁，早就涂了真正的無解劇毒。

“呼吸是不是越來越難了？”幻影突然凝實成有溫度的身體，她冰涼的手貼上我的心口，“因為我最后喂你的那口心血，才是解藥啊傻子?！?/p>

我猛地睜大眼睛。記憶的最后拼圖轟然歸位——墜崖那日她根本不是力竭，而是察覺毒素發(fā)作才將我拋向松樹。那口渡進(jìn)我唇間的鮮血滾燙如熔金，原來不是在續(xù)命，是在解毒。

“為什么。。?！蔽医K于擠出聲音，“為什么救我。。?！彼闹讣鈩澾^我潰爛的心口，荊棘應(yīng)聲枯萎脫落：“看看你心腔里長出的東西?！?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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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低頭看去，碎裂的胸骨間竟有一顆琉璃色的心在跳動。每搏動一次，就溢出星輝般的光點——那是她七年里悄悄混進(jìn)湯藥的血與淚。

“偷月賊?！彼p輕吻在我額間，與成親那夜一模一樣，“你偷了月亮，月亮便成了你。”

崖頂突然傳來紛亂的腳步聲。新朝的官兵舉著火把包圍了水潭，領(lǐng)頭的少年將軍拉滿弓弦：“妖孽！竟敢用邪術(shù)惑人！”

她化作萬千流光消散的剎那，我心口突然長出完整的羽翼。振翅飛起的瞬間，箭矢如雨落下，卻都在觸及羽毛時化作飛灰。少年將軍驚恐的眼瞳中，倒映出我徹底羽化的模樣——銀發(fā)流瀉月華，眼瞳變成琉璃色，心口處開著永不凋零的荊棘花。

“回去告訴世人?！蔽业穆曇羧旧纤那逶?，“長生術(shù)要用真心換，而真心。。?！蔽腋_掠過潭面，撈起那件燃燒過的羽衣殘片，“。。。從來不是算計來的?！?/p>

飛向云海時，我聽見她最后的聲音散在風(fēng)里：“落云澗底等我，等下一個新月?！?/p>

如今我在澗底刻下這些文字。每夜都有新的羽毛落下，漸漸織成新的羽衣。心口的琉璃心時常作痛，痛時便看見走馬燈般的記憶——原來她早知是局，卻用七年光陰賭我會動心。

昨夜新月如鉤，潭水突然倒映出兩個相疊的影子。她的指尖從我背后伸來，在石壁上刻下新的字跡：“偷月賊，賠我余生。”

我轉(zhuǎn)身擁抱的只有月光。但這次，月光有了溫度。

本章節(jié)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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