簡介
外婆臨終前塞給我一枚冰涼鱗片,囑我進巴山切勿攜帶“紅、鐵、鏡”。為救被怪病折磨的弟弟,我攜鐵斧入山,卻驚覺每砍一樹,斧刃便詭異染血,身后傳來沙沙聲似巨物蜿蜒追隨。夜幕低垂時我誤入無名村,村民皆目泛灰白殷勤留客,唯獨袖口不經(jīng)意露出青黑蛇尾。酒過三巡村長笑指窗外:“看吶,你弟弟正盤在樹上朝你笑呢——”
正文
我至今仍能回憶起外婆咽下最后一口氣時,那枯柴般的手抓住我的力度,冰得像山溪底沉了百年的石頭。她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我,另一只顫巍巍的手硬是將一物塞進我手心,那東西觸膚奇寒,激得我?guī)缀跻⒖趟﹂_?!班镟铩彼龤馊粲谓z,每一個字都耗著最后的光陰,“進…巴山…千萬…千萬…莫帶紅…莫帶鐵…莫…莫帶鏡……”話音斷了,手一松,人就這么去了。我攤開手心,那是一枚嬰兒巴掌大小、棱角分明、透著股子死氣的幽黑鱗片,說不清是什么活物身上掉下來的,光是握著,就仿佛能吸走周遭所有的熱乎氣。
外婆下葬后,那枚鱗片被我拿粗布裹了塞在貼身的衣袋里,總隔著一層布料傳來若有似無的寒意。弟弟躺在那張破木板床上,氣息一天比一天弱,身上那層看不見的火卻燒得越來越旺,昏迷中胡話不斷,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,村里、鎮(zhèn)上的郎中都搖頭,眼神躲閃,嘴里嘟囔著“邪祟”、“孽債”。
我不能眼睜睜看他這么沒了。爹娘去得早,就剩我倆相依為命。外婆的警告和那冰涼的鱗片在腦子里打架,最終,弟弟那張燒得通紅、痛苦扭曲的臉壓過了一切。我翻出阿爹留下的那把舊鐵斧,斧刃銹跡斑斑,卻沉甸得讓人心慌。紅,我不帶;鏡,我更沒有;可鐵…沒這把斧頭,我怎么在深山里開路?怎么自衛(wèi)?怎么…給我那苦命的弟弟,也許只是尋一副稍微像樣點的薄棺?
進山那日,天色灰蒙蒙的,巴山脈絡(luò)在遠處起伏,像一頭匍匐沉睡的巨獸,沉靜得令人窒息。山風掠過林梢,發(fā)出嗚嗚咽咽的怪響。我攥緊肩上的斧柄,邁步踏入那濃得化不開的綠蔭里。
起初,只是覺得安靜,過分的安靜,連聲鳥叫蟲鳴都無。腳下的腐葉軟得陷腳,散發(fā)出陳年腐朽的氣息。我心中焦灼,只顧朝著老輩人說的巴山深處走,揮動鐵斧砍斷攔路的藤蔓枝杈。怪事就出在這斧頭上。
一斧下去,砍進一株手臂粗的雜木,抽出斧子時,那暗沉的斧刃上竟沾滿了粘稠、鮮紅的液體,順著斧面往下淌,滴落在枯葉上,洇開一小片刺目的紅。濃郁的血腥味猛地沖進鼻腔。
我嚇得幾乎脫手,心臟擂鼓般狂跳。是樹汁?什么樹的汁液會是這般模樣、這般氣味?我強忍著惡心,用顫抖的手抹了一把,那粘膩溫熱的觸感絕騙不了人——就是血!
四周死寂,唯有我粗重的喘息。我盯著那斧刃,血珠還在不斷滲出、匯聚、滴落。是幻覺?還是林子里光線太暗看錯了?我咬咬牙,對著另一叢荊棘揮去。
斧落,荊棘斷。斧起,刃上又是一片淋漓的鮮血,甚至比剛才更多。
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。我猛地回頭,身后只有我來時砍出的小徑,幽深地延伸入更密的林子里,空無一人。但就在那片死寂之中,我清晰地聽到了一種聲音——沙沙…沙沙沙…
不是風吹葉動,那聲音更沉,更粘稠,貼著地皮,極有規(guī)律地響著,像是什么巨大而綿長的東西,壓過落葉,碾過泥土,不緊不慢,蜿蜒游走,始終綴在我后方不遠不近的地方。
我頭皮發(fā)炸,汗毛倒豎,掄起斧頭沒命地往前狂奔。樹枝抽打在臉上、身上,火辣辣地疼,我卻不敢稍停。那沙沙聲如影隨形,有時仿佛就在耳根后,有時又似乎隔得稍遠,但永遠不停,永遠綴著。我不敢再回頭看,怕一回頭就看到什么讓我徹底崩潰的景象。
我就這么連滾帶爬,耗盡了所有氣力,直到天色徹底暗沉下來,林子里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,那恐怖的沙沙聲才不知在何時,悄然停止了。
我癱軟在地,渾身抖得不像話。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,抬頭四望,心下又是一沉——我徹底迷路了。這不是我來時的任何一處,也不是獵人們常走的道。陰慘慘的月光勉強透過濃密的枝葉縫隙,灑下零星斑駁的光點。
深一腳淺一腳地又不知走了多久,前方影影綽綽似乎有了點不一樣的輪廓。掙扎著靠近,竟是一個小小的村落!幾十戶低矮的泥坯茅屋簇擁在一起,悄無聲息,不見半點燈火,死氣沉沉得像一片荒墳。
然而,當我踉蹌著走到村口那棵半枯的老槐樹下時,最近的一扇木門“吱呀”一聲開了。一個穿著灰布褂子的老頭探出身來,臉上堆著一種極其僵硬的笑容:“后生,打哪兒來啊?這深更半夜的,怎么摸到這兒來了?”
他的眼睛,在昏暗中泛著一層奇怪的灰白色調(diào),像是蒙了一層厚厚的翳,直勾勾地看著我,缺乏活人應(yīng)有的神采。我正要答話,陸陸續(xù)續(xù)地,其他屋子的門也開了,男男女女,老老少少,都走了出來,無聲無息地將我圍在中間。他們?nèi)即┲钌?、式樣古樸的舊衣,臉上掛著同樣僵硬而殷勤的笑容,眼睛無一例外,都是那種令人不適的灰白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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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客人遠來辛苦?!?/p>
“快進來歇歇腳,喝碗熱水?!?/p>
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,聲音干巴巴的,缺乏起伏。我被這詭異的熱情裹挾著,不由自主地被引往村中最大的一間屋子。人群挪動間,我眼角余光猛地瞥見,一個中年漢子抬手示意我進屋時,那寬大的袖口往下滑落了一截——露出的那一小截手腕以下,根本不是人的肢體!那是一條細細長長、覆蓋著青黑色細密鱗片的東西,末梢似乎還極其輕微地扭動了一下!
我猛地吸了口涼氣,再看時,那袖口已經(jīng)拉了回去,那漢子依舊笑著,灰白的眼珠一動不動。是我眼花了?是累極了產(chǎn)生的錯覺?我心臟狂跳,手悄悄摸向別在后腰的鐵斧,那冰冷的觸感稍微給了我一絲虛妄的勇氣。
屋內(nèi)點著幾盞昏暗的油燈,光線搖曳,將那些村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、扭曲地投在墻壁上,晃動著,不像人形。他們擺上了簡單的飯菜,一碗渾濁的土酒被強硬地塞到我手里。村長,就是最初那個老頭,坐在主位,舉碗勸酒。
我食不知味,如坐針氈,每一秒都是煎熬。那些灰白的眼睛幾乎不眨,全都聚焦在我身上,笑容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。屋外不知何時起了風,吹得門窗哐哐輕響,那聲音聽起來,竟又有些像我白天聽到的、綴在身后的沙沙聲……
酒過三巡——雖然我?guī)缀鯖]敢喝——村長忽然放下酒碗,臉上那僵硬的笑容扯得更大,幾乎咧到耳根,露出稀疏發(fā)黃的牙齒。他抬起干枯的手指,指向我身后那扇唯一的小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