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,比井水更冷。這口吞噬了不知多少條人命的老井底下,竟然還藏著另一個空間?那光…是什么?是傳說中的井娘巢穴嗎?
求生的本能再次壓倒了一切。頭頂?shù)奶钔谅暼缤瑔淑?,催逼著我。留在這里,只有被徹底活埋一條路。那個幽暗的洞口,雖然散發(fā)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,卻是唯一的、通向未知的出口。
我咬緊牙關(guān),手腳并用地從冰冷的泥水里爬起,踉蹌著撲向那個洞口。彎下腰,一頭鉆了進(jìn)去。
洞內(nèi)狹窄潮濕,彌漫著比井底更濃烈十倍的水腥味和一種…難以描述的、淡淡的、類似金屬生銹的甜腥氣。洞壁濕滑粘膩,布滿厚厚的青苔。那幽藍(lán)的光源就在前方不遠(yuǎn)處,朦朦朧朧地照亮了腳下濕漉漉的、布滿碎石的小徑。
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摸索,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恐懼上。走了大約十幾步,眼前豁然開闊。
一個不大的天然石穴。石穴中央,有一小片淺淺的、泛著詭異幽藍(lán)色熒光的水洼,那光芒就是從這里發(fā)出的,映照得整個洞穴鬼氣森森。而真正讓我血液瞬間凍結(jié)、渾身僵硬如石的,是水洼旁邊的東西。
不是怪物,不是鬼魅。是一個人。一個女人。她穿著一身早已褪色破爛、但樣式依稀可辨是大紅顏色的“嫁衣”,和我身上這件幾乎一模一樣!只是她的那件,在歲月的侵蝕下只剩下襤褸的布條。她以一種極其扭曲痛苦的姿勢蜷縮在冰冷的巖石地上,長長的、枯草般的頭發(fā)遮住了大半張臉,露出的皮膚是一種死寂的青灰色,緊緊包裹著骨頭。她的身體,與其說是保存,不如說是被這洞穴極度的陰冷和潮濕強(qiáng)行“固定”住了,呈現(xiàn)出一種介于干尸與濕尸之間的恐怖狀態(tài)。最刺目的,是她枯瘦如柴的手腕和腳踝上,殘留著深陷進(jìn)骨頭里的、銹跡斑斑的粗大鐵鏈!
這鐵鏈!這嫁衣!這被禁錮的姿態(tài)!一個驚雷在我腦中炸開:她不是什么井娘!她是一個祭品!一個和我一樣,被活活扔下來獻(xiàn)祭的姑娘!
就在我驚駭欲絕、幾乎要失聲尖叫的瞬間,那個蜷縮在幽藍(lán)水洼邊的枯槁身影,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。
不是風(fēng)吹動襤褸衣襟的錯覺。是實(shí)實(shí)在在的、關(guān)節(jié)摩擦發(fā)出的極其細(xì)微的“咔噠”聲,在死寂的洞穴里清晰得如同裂帛。
我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,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,腳下像生了根,一步也挪不動,只能眼睜睜看著。
那枯草般的長發(fā)下,一雙眼睛緩緩地、極其費(fèi)力地掀開了一條縫隙。沒有眼白?;蛘哒f,那本該是眼白的地方,充斥著一片渾濁的、如同井底淤泥般的濃稠黑暗。唯有瞳孔的位置,凝聚著兩點(diǎn)針尖般幽冷的光,像深冬寒夜里最遙遠(yuǎn)、最惡毒的星子。那兩點(diǎn)幽光,穿透了百年的怨毒與黑暗,死死地釘在了我的臉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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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聲音響了起來。不是通過空氣震動,那更像是一把生銹的鈍刀,在我自己的腦髓深處狠狠地刮擦、切割,發(fā)出嘶啞破碎、帶著強(qiáng)烈水泡音的回響:“又…一…個…”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恨意和一種令人牙酸的滯澀感,仿佛聲帶早已腐爛,只剩下一縷執(zhí)念在驅(qū)動?!八麄儭帧拖聛怼粋€…替死鬼…”
我的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,咯咯作響,想后退,雙腳卻像被凍在了冰冷的巖石地上。喉嚨里嗬嗬作響,卻發(fā)不出任何成調(diào)的聲音。
那兩點(diǎn)幽冷的瞳孔光芒閃爍了一下,似乎聚焦得更清晰了。她蜷縮的身體再次發(fā)出令人牙酸的“咯咯”輕響,枯槁的頭顱極其緩慢地向上抬起了一點(diǎn)點(diǎn),露出更多那張青灰色的、干癟凹陷的臉。嘴唇的位置,只剩下一層緊貼著牙床的皮,微微翕動著,那直接灌入我腦海的聲音帶著滔天的怨毒:“替死鬼?呵呵…傻…姑娘…”那聲音里的水泡音更重了,像是從深水淤泥里冒出的氣泡破裂?!八麄儭_了所有人…騙了你…也騙了…百年前的我…”
她的目光,穿透了百年的黑暗與絕望,死死釘在我身上那件刺目的紅嫁衣上,那兩點(diǎn)幽冷的瞳孔深處,燃燒起一種足以焚毀一切的火焰。
“井娘…吃人?”那聲音在我腦髓里刮擦,帶著一種扭曲的、令人遍體生寒的譏誚,“放屁!那是…他們編的…彌天大謊!”
她枯槁的手臂猛地一掙,帶動著銹蝕的鐵鏈發(fā)出一陣刺耳的“嘩啦”聲,在幽藍(lán)死寂的洞穴中回蕩,如同惡鬼的尖嘯。那動作牽動了她早已僵死的關(guān)節(jié),發(fā)出令人牙酸的“咔吧”聲。她的頭抬得更高了些,那雙被淤泥般黑暗填滿的眼窩死死對著我,兩點(diǎn)幽光如同淬毒的針。
“我…才是第一個!”那刮擦腦髓的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撕裂靈魂的凄厲,“秀娥!我叫…秀娥!一百…一百二十年前…被他們…騙著穿上這身紅…扔進(jìn)了這口…枯井!”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腐爛的肺腑里硬生生擠壓出來,帶著濃重的血腥氣,“活埋!和你一樣…被活埋!”
我如遭雷擊,渾身冰冷,連骨髓都似乎凍僵了。秀娥…一百二十年前…第一個祭品?那所謂的井娘傳說…從她開始?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,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,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,震得耳膜嗡嗡作響。
“他們…怕!”秀娥的聲音陡然壓低了,卻比剛才的凄厲更添十分陰毒,像毒蛇吐信,絲絲縷縷鉆進(jìn)我的腦子,“怕我…變成厲鬼…回來索命!怕這滔天的血債…有報應(yīng)的一天!”她枯槁的手指痙攣般摳抓著身下冰冷的巖石,發(fā)出令人頭皮發(fā)麻的刮擦聲,“所以…他們編了…井娘吃人的鬼話!騙了一代又一代人…騙得你們這些傻姑娘…心甘情愿…穿著紅嫁衣…來填我的墳!”
她的身體因極致的怨毒而劇烈顫抖起來,鎖鏈嘩啦作響,如同垂死野獸的哀鳴:“他們…用你們這些活生生的…血肉…陽氣…來填這口井!一層又一層…壓著我…用你們的命…你們的魂…死死壓著我!不讓我…爬出去!”
“一百二十年!”她猛地昂起頭,枯草般的長發(fā)向后滑落,露出那張完全被怨毒扭曲的青灰色臉孔,對著看不見的洞頂發(fā)出無聲的、卻足以撕裂靈魂的尖嘯,“整整一百二十年!我聽著上面…十年一次的…鑼鼓喧天!聽著他們…把一個個像你一樣的姑娘…像埋牲口一樣…埋下來!聽著她們…在棺材里…哭嚎…掙扎…直到…斷氣!”
那凄厲的控訴如同無形的冰錐,狠狠刺穿我的耳膜,扎進(jìn)我的心臟。十年一次…活埋…填墳…鎮(zhèn)壓?不是為了祈福?不是為了風(fēng)調(diào)雨順?巨大的荒謬感和被徹底欺騙的憤怒瞬間沖垮了恐懼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、幾乎要焚毀理智的恨意!爹娘的眼淚,村民麻木的臉,村長宣讀名字時的“莊重”,還有我身上這件刺目的紅嫁衣…這一切的一切,原來都是一場持續(xù)了百年的、以少女生命為祭品的血腥騙局!都是為了鎮(zhèn)壓這口井底最初的冤魂!為了掩蓋他們祖先犯下的滔天罪惡!
“我…恨!”秀娥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無比,如同千萬根鋼針同時刺入我的大腦,她的整個身體都因極致的恨意而劇烈地痙攣、抽搐,“我恨透了這口井!恨透了這身紅皮!恨透了上面…每一個敲鑼打鼓…每一個遞過鐵鍬…每一個袖手旁觀…每一個…用我們的命…換他們十年安穩(wěn)的…畜牲!”
那兩點(diǎn)幽冷的瞳孔光芒暴漲,如同兩團(tuán)來自地獄的鬼火,死死鎖定了我。一股難以抗拒的、冰冷徹骨的意念,如同無數(shù)條滑膩冰冷的毒蛇,猛地纏繞住我的意識,強(qiáng)行擠開我的抗拒,蠻橫地灌注進(jìn)來:“你…想活嗎?”那聲音不再是詢問,而是不容置疑的宣告。
我的意識在冰冷的侵襲中徒勞掙扎,如同溺水者抓不住浮木?;??我當(dāng)然想活!但被這股來自深淵的怨念占據(jù)身體…那還是“我”嗎?恐懼和求生的本能瘋狂撕扯著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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