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我知道,不一樣。完全不一樣。
接下來的幾天,整個鎮(zhèn)子都被一種無形的恐怖籠罩著。鎮(zhèn)長家發(fā)生的事情,添油加醋地傳遍了每一個角落。人們看我的眼神,除了以往的復雜,更多了一層明顯的畏懼和避諱。仿佛我觸碰了不該觸碰的東西,帶來了災禍。
那個嬰兒,被鎮(zhèn)長一家視作絕對的禁忌。他們不敢丟棄,更不敢親近,只由一個膽大些的遠房老婆婆,每日送些米湯進去,放在搖籃邊,然后像被鬼追似的跑出來。據(jù)說,米湯往往原封不動。
而我,則被一種更深沉的恐懼攫住。奶奶的警告如同魔咒,日夜在我耳邊回響。我開始瘋狂地回想她生前是否透露過更多細節(jié),關(guān)于“臍帶繞頸三圈”,關(guān)于“三世怨靈”,關(guān)于…報仇。
記憶模糊而碎片化。只依稀記得奶奶偶爾對著某處空氣出神,喃喃過“債還沒清”之類的話。她那只接生用的、已經(jīng)磨得發(fā)亮的桃木剪刀,總是用紅布包著,絕不讓人輕易碰觸。
第五天,怪事開始發(fā)生了。
先是鎮(zhèn)長家養(yǎng)了十幾年的大狼狗,半夜突然發(fā)瘋似的對著小樓狂吠,然后猛地掙脫鎖鏈,一頭撞死在院墻上,撞得頭骨碎裂。
接著,是那個負責送飯的老婆婆。第二天被人發(fā)現(xiàn)昏倒在搖籃邊,醒來后胡言亂語,說看見一個穿著紅肚兜、臉色青紫的小娃娃蹲在嬰兒的胸口,對著她笑,牙齒尖得像鋸子。老婆婆當晚就發(fā)起了高燒,嘴里不停重復著“吊死鬼索命”,沒熬過兩天就去了。
死亡的陰影,真正降臨了。鎮(zhèn)上流言四起,人人自危。都說那嬰靈是來討債的,鎮(zhèn)長家祖上肯定造了孽,現(xiàn)在報應來了。甚至有人開始偷偷議論,說我不聽老人言,惹來了這場大禍。
我感到一種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壓力和無形的指責??謶趾鸵环N說不清道不明的負罪感日夜煎熬著我。
我必須做點什么。我必須弄清楚這“債”到底是什么!我想起了爺爺。奶奶去世后,爺爺就變得更加沉默寡言,常常一個人待在老屋的后堂,一坐就是一整天。
我買了兩瓶爺爺最愛喝的燒刀子,回到了那座充滿奶奶氣息的老屋。爺爺坐在門檻上,瞇著眼曬太陽,臉上的皺紋像是刀刻斧鑿,深藏著無數(shù)秘密。
我給他倒上酒,陪他默默地喝。幾杯烈酒下肚,爺爺渾濁的眼睛里泛起一點微光。我小心翼翼地提起奶奶,提起她臨終的囑咐,提起鎮(zhèn)長家發(fā)生的詭事。
聽到“臍帶繞頸三圈”時,爺爺端酒的手猛地一抖,酒液灑了他一身。他長久地沉默著,只有粗重的呼吸聲顯示著他內(nèi)心的劇烈波動。
直到夕陽西下,天色昏沉,爺爺才猛地灌下最后一口酒,將酒杯重重磕在桌子上,發(fā)出“咚”一聲悶響。
他抬起頭,眼睛里是濃得化不開的恐懼和…悔恨?!霸┠酢媸窃┠醢 彼曇羯硢。袷菑暮苓h的地方傳來,“那話…不是你奶奶說的…是她…是她替‘她’說的…”
“她?誰?”我急忙追問,心臟怦怦直跳。爺爺閉上眼睛,痛苦地皺緊了臉,仿佛陷入了極其不愿回憶的往事。
“那是…解放前的事了…兵荒馬亂的年月…”爺爺?shù)穆曇魯鄶嗬m(xù)續(xù),帶著顫音,“當時鎮(zhèn)上有個外鄉(xiāng)來的姑娘,叫…叫秀娥,長得俊,嗓子好,唱戲的。跟鎮(zhèn)上一個后生好了,沒名沒分的…就有了身子。”
“那后生…唉,就是現(xiàn)在鎮(zhèn)長他爹,當年劉家的少爺。劉家嫌秀娥出身低賤,敗了門風,死活不讓進門。秀娥肚子一天天大起來,沒臉見人,就躲到山上的破廟里。臨盆的時候,疼得死去活來,劉家少爺偷偷求你奶奶去接生…”
爺爺?shù)穆曇暨熳×?,又倒了一杯酒,一口灌下?!澳隳棠绦纳疲チ?。那情景…慘啊。難產(chǎn),又是頭胎…折騰了一天一夜。孩子生下來…臍帶就在脖子上繞了三圈,憋得渾身青紫,沒氣兒了…是個男娃?!?/p>
我倒吸一口冷氣。“秀娥一看孩子死了,當時就瘋了,又哭又笑,扯下自己的腰帶,就在那破廟的房梁上…吊死了。死的時候,眼睛瞪得溜圓,穿著那身她最好看的紅衣裳…舌頭伸得老長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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爺爺?shù)纳眢w開始劇烈發(fā)抖?!澳隳棠虈槈牧?,連滾爬爬跑回來,大病了一場。后來…后來就總是說,夜里能聽到秀娥唱戲的聲音,還有一個娃娃的哭聲…說那孩子怨氣太重,怪她沒能救活他,怪劉家狠心,說要回來報仇…要劉家斷子絕孫…”
“你奶奶從那以后就立了誓,再也不給臍帶繞頸三圈的孕婦接生,沾惹不起…那是母子雙亡的橫死之人,帶著三世也化不開的怨氣??!”
爺爺老淚縱橫,抓住我的胳膊:“囡囡!你惹大麻煩了!那根本不是劉家的種!那是秀娥帶著她那個沒活成的孩子,回來討債了!她認準了你奶奶!認準了劉家!現(xiàn)在你沾了手,她…她也不會放過你的!”
我渾身冰冷,仿佛墜入萬丈冰窟。
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(lián)起來——奶奶的恐懼、產(chǎn)婦的瘋話、嬰兒的冷笑、老槐樹的異動、死亡的蔓延…
那不是意外,不是疾病。那是一場遲到了半個多世紀、精心策劃的復仇!
而我,這個不信邪的、學了幾年西醫(yī)就敢挑戰(zhàn)禁忌的孫女,成了打開地獄之門、釋放怨靈的關(guān)鍵一環(huán)!
巨大的恐懼和悔恨瞬間將我吞沒。我眼前發(fā)黑,耳邊嗡嗡作響。就在這時——“咚!”
“咚!咚!”老屋那扇薄薄的木門,突然被什么東西從外面敲響了。聲音緩慢,沉重,帶著一種濕漉漉的黏膩感。根本不像是人用手在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