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45章 紙衣（第4頁）

我跟在她身后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黑色的荒原上。身上的童裝紙衣不斷傳來那些細(xì)微的冰冷觸感，仿佛在吸收此地的陰寒。那哀哭聲更清晰了，似乎就縈繞在我耳邊，有時(shí)像無數(shù)人的嗚咽，有時(shí)又凝聚成一個(gè)細(xì)弱的、持續(xù)的童音，呼喚著一個(gè)我?guī)缀踹z忘的乳名。

走了不知多久，或許一刻鐘，或許幾個(gè)時(shí)辰，時(shí)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。

前方出現(xiàn)了一小片相對清晰的區(qū)域。霧稍淡些，可以看到一座低矮的、用黑色石頭壘砌的小小屋檐，像個(gè)土地廟，卻又透著一股邪異。屋檐下，坐著一個(gè)小小的身影。

她背對著我們，穿著一件和我身上一模一樣的、只是尺寸更小的發(fā)黑紙衣。小小的肩膀瘦削得可憐，頭發(fā)枯黃，低著頭，一動不動。

我的心臟驟然縮緊，呼吸停滯。

即使隔了數(shù)十年，即使只是一個(gè)背影……我知道那是誰。

“阿……月……”我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。那小小的身影輕輕動了一下。她極其緩慢地、極其艱難地轉(zhuǎn)過頭來。

沒有臉。紙衣的兜帽之下，本該是臉頰的地方，是一片平滑的、空白的存在。就像有人用一塊橡皮，將她存在的痕跡狠狠擦去了。只有無盡的空洞和悲涼。

但那一刻，我清晰地感覺到一道目光，穿透了那空無，落在我身上。充滿了孺慕、哀傷，還有一絲……解脫。

“哥……哥……”細(xì)弱游絲的聲音，不是通過空氣傳播，而是直接在我心湖中響起，激起滔天巨浪般的酸楚和罪惡感。

我撲通一聲跪倒在黑色的土地上，淚水奔涌而出，卻在離開眼眶的瞬間就被紙衣吸收，只留下更深的冰寒。

“對不起……阿月……對不起……是我……是我害了你……”我語無倫次，幾十年的愧疚和此刻的驚駭徹底擊垮了我。

那空白的“面容”靜靜“看”著我。心湖中的聲音再次響起，依舊細(xì)弱，卻帶著奇異的平靜：“不……是阿月……自愿的……哥哥要……活下去……”

紙衣女子站在一旁，冷冷地看著，她身上那翻滾的黑影似乎平息了些許。

“時(shí)間不多?！彼嵝训溃八麄兒芸鞎业竭@里?！g隙’也擋不住那些真正的‘狩魂者’?！卑⒃滦⌒〉氖痔饋?，極其緩慢地指向我身上紙衣前襟那塊污漬構(gòu)成的哭泣鬼臉。

“血……哥哥的……血……鑰匙……”她的聲音斷斷續(xù)續(xù)。我猛地低頭，看向那污漬。那是我當(dāng)年縫制妹妹紙衣時(shí)，不小心刺破手指滴落的血？還是……后來那場屠殺中，濺上的血？

紙衣女子眼中幽光一閃：“我明白了！你的血不僅是喚醒我的媒介，更是當(dāng)年那場邪術(shù)殘留的‘信標(biāo)’！那些東西能通過這個(gè)找到你，同樣，或許也能通過它……反向撕裂他們的契約！”

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臂，指甲幾乎掐入紙衣：“撕下它！你胸前那塊染血的布！快！”

我毫不猶豫，雙手抓住前襟，用力一撕！嗤啦——一種仿佛撕裂自身皮肉般的劇痛傳來，但我手中多了一塊巴掌大、浸透黑褐色污血的殘片。奇怪的是，撕下這塊布，我身上的紙衣并未破損，那空缺處立刻被翻滾的黑影填補(bǔ)，變得更加冰冷。幾乎在我撕下血布的瞬間，整個(gè)灰霧空間劇烈地震動起來！遠(yuǎn)方的廢墟中傳來令人牙酸的咆哮，仿佛什么龐然大物被驚醒了。天空的昏黃開始扭曲，浮現(xiàn)出血色的紋路。

“他們來了！”紙衣女子厲聲道，一把奪過我手中的血布?xì)埰?/p>

她將血布猛地按在自己胸口那翻滾的黑影之上！“以血為引，以怨為火，宿債在此，盡歸爾等——破！”她尖銳的咒語聲響徹荒原。

那血布觸碰到她胸口的黑影，瞬間爆發(fā)出刺目的猩紅光芒！她發(fā)出一聲凄厲至極的慘叫，整個(gè)身體劇烈顫抖，華美的紙嫁衣上金線紛紛崩斷，那黑影翻滾得更加瘋狂，無數(shù)痛苦的面孔在其中尖嘯、掙扎，仿佛要掙脫某種束縛。

與此同時(shí)，遠(yuǎn)處傳來的咆哮變成了驚怒的吼聲，空間的震動更加猛烈，但那種被鎖定的感覺卻奇異地減弱了。

猩紅的光芒逐漸黯淡，紙衣女子踉蹌一步，幾乎栽倒。她胸口那塊血布消失了，仿佛被黑影吞噬，而她身上的怨氣似乎消散了一些，眼神里多了一絲清明，卻也更加疲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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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暫時(shí)……擾亂了他們的感知……但撐不了多久……”她喘息著，“必須……必須徹底斬?cái)唷彼哪抗馔断蛞琅f靜靜坐著的、沒有臉的阿月，眼中閃過一絲決絕。

她突然伸出手，并非抓向阿月，而是猛地插向自己的胸口，插入那尚未平息的黑影之中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