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地開始有節(jié)奏地震顫,療養(yǎng)區(qū)門口那兩棵百年老槐樹的葉子簌簌作響,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龐然大物而戰(zhàn)栗。
塵土飛揚間,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自地平線上顯現(xiàn)。
打頭的是數(shù)十頭體型堪比重型卡車的開山巨犀,它們肌肉虬結的四肢每踏出一步,都在地面留下深深的蹄印。
其后,數(shù)百頭形態(tài)各異的異獸,有的背生骨翼,有的口吐寒霜,卻無一例外地拉著巨大的平板貨車,車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牌位、古籍、祭器,甚至還有幾口看起來就年頭不短的石棺。
一面殘破的大旗迎風招展,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七個大字——祖宗遺產(chǎn)清運專列。
高坡上,老駝爺將身上那條不知哪個朝代的破爛毛毯裹得更緊了些,迎著獵獵寒風,手中一面褪色的小紅旗揮舞得虎虎生風。
“都他娘的輕點!左邊那車,對,說的就是你,鐵甲地龍!那是東荒熊族三百年的香火牌位,摔碎一個,你們?nèi)宥家饫着?!?/p>
角落里,嘯月,這位曾經(jīng)在北境戰(zhàn)場上令敵人聞風喪膽的蒼狼族少主,正蹲在地上,面無表情地啃著一塊硬得能當石頭的干糧。
他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著那群昔日的戰(zhàn)場死敵——烈焰虎、裂地熊、三眼魔猿,這些曾經(jīng)高傲到不可一世的王族后裔,此刻卻像最卑微的民夫,為了搶一個好點的位置,爭得面紅耳赤。
“我們是戰(zhàn)狼,不是拆遷隊!”嘯月喉嚨里發(fā)出一聲壓抑的低吼,將啃了一半的干糧狠狠砸在地上。
尊嚴,蒼狼一族的尊嚴,正在被這日復一日的搬磚生涯消磨殆盡。
話音未落,頭頂一陣風聲,一只羽毛黑得發(fā)亮的烏鴉盤旋而下,尖銳的喙上叼著一張薄薄的紙片,精準地投到了嘯月面前。
那紙張邊緣泛著一圈淡淡的金光,顯然不是凡物。
嘯月狐疑地撿起,目光掃過紙面,瞳孔驟然收縮。
《關于推進跨族群戶籍登記管理工作的指導令》——大夏戶部,赤金大印,如假包換。
他一字一句地讀下去,當看到最后一行小字時,呼吸都停滯了:“凡自愿參與‘舊祖拆遷辦公室’項目,并做出卓越貢獻的非人族智慧生命及其族群,經(jīng)審核通過后,可申請入籍大夏,享受皇子食堂八折優(yōu)惠及優(yōu)先配給權?!?/p>
八折……皇子食堂……那傳說中用靈泉水燉煮、千年雪參調味的極品羊肉……
嘯月的拳頭猛地攥緊,骨節(jié)因用力而發(fā)白。
片刻后,他又緩緩松開,眼神復雜地盯著那兩個刺眼的字——“八折”。
為了族人能吃上一口打折的羊肉,蒼狼一族,真的要連祖宗的姓氏都改了嗎?
與此同時,療養(yǎng)區(qū)中心的涼亭里,譚浩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竹椅上打盹,嘴里還叼著根狗尾巴草,悠閑得與外界的喧囂格格不入。
忽然,一股灼熱感從腳底傳來,他一個激靈坐起身,低頭一看,腳下的青石板地面不知何時竟浮現(xiàn)出一條血色長河。
那河水粘稠如血,河中沒有魚蝦,只有無數(shù)個密密麻麻、若隱若現(xiàn)的名字在其中翻滾蠕動,發(fā)出無聲的哀嚎,仿佛承載了萬古的悲涼與不甘。
這,便是萬妖供奉千年,卻始終無處安放的先祖名錄。
一道纖細的身影悄然出現(xiàn)在涼亭邊,白衣勝雪,九尾搖曳。
狐月那雙勾魂攝魄的眸子里,此刻卻滿是肅穆。
她伸出玉蔥般的手指,輕輕點在血色長河的水面,激起一圈圈漣漪。
“他們,不愿再靠虛妄的祭祀與香火茍活于傳說之中,”她的聲音空靈而飄渺,“他們只想有一個能堂堂正正寫進族譜,被后世子孫銘記的名字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