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里的紙頁被晚風掀開半角,“凡參與本站協(xié)作項目之神靈”幾個墨字在余暉中泛著暖光。
王二嬸踮著腳念到“須遵守《東嶺山聯(lián)合辦公守則》”時,圍觀的百姓哄地笑出聲——他們頭回見神仙也要守“辦公守則”,活像隔壁劉屠戶家兒子在布莊當學徒時拿的那本《伙計章程》。
“這第一條……”補鍋李伯推了推豁口的銅煙桿,“準時到崗?遲到還要扣香火?”他蹲下來戳了戳腳邊穿青衫的小老頭,“老周頭,你不是說你侄子是管灶王爺文書的?這規(guī)矩在天上可曾有過?”
被戳的小老頭正盯著告示咽口水——他袖中還藏著半塊剛買的桂花糕,是方才幫賣糕娘子尋回被風卷走的蒸籠換來的謝禮。
聽見問話,他慌忙把糕往袖子里塞了塞,眼神飄向便民站門檻上啃饅頭的譚浩:“回……回李伯,天上可沒這規(guī)矩。小神我原是廣寒宮掌燈童子,值了一千年夜班,連月兔都嫌我燈油添多了,可從沒誰管過我卯時幾刻到崗?!?/p>
“那你現(xiàn)在嫌麻煩?”
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從門檻傳來。
譚浩把草莖從嘴角換到另一邊,漫不經(jīng)心地掃了眼青衫小老頭。
后者像被踩了尾巴的貓,“撲通”跪了半截,袖中桂花糕骨碌碌滾出來:“小神不敢!小神昨日幫張屠戶家尋回走丟的豬,張娘子給了三炷香,比在廣寒宮百年領的燈油錢還香!”他慌忙撿起糕,“就是……就是這簽到……”
“嫌麻煩就回廣寒宮?!弊T浩打了個哈欠,隨手把啃完的饅頭渣撒給檐下麻雀,“天上月亮夠亮,不差你一盞燈。”
青衫童子立刻把懷里揣著的小本掏出來,上面密密麻麻記著“卯時三刻開灶”“辰時一刻巡街”“未時二刻聽訴”,筆鋒抖得像被風吹的:“小神這就記!小神今日幫王嬸找雞,明日幫李叔修井,保證……保證比在月宮點的燈還準時!”
圍觀人群哄笑起來,連向來冷著臉的林詩雅都沒繃住。
她站在公告欄旁,廣袖被風掀起一角,露出腕間新系的紅繩——是前日幫農(nóng)婦尋回走散的孫兒時,那孩子硬塞給她的“謝禮”。
此刻她望著譚浩歪在門檻上的懶樣,嘴角微揚:“你這是要把天庭變成衙門?”
“衙門多好?!弊T浩伸手接住落在鼻尖的麻雀,任它啄了啄指節(jié)才松開,“前世我在公司上班,遲到要扣全勤獎,現(xiàn)在輪到神仙嘗嘗這滋味——”他瞇起眼望向西邊漸沉的落日,“權(quán)力得有代價,不然他們總覺得,凡人的命是風里飄的紙,吹破了也不過是換張新的?!?/p>
林詩雅沒接話。
她望著譚浩發(fā)頂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碎發(fā),忽然想起前日在山神廟見到的司辰官——那老頭從前見了她連頭都不敢抬,現(xiàn)在卻敢蹲在廟前和賣糖葫蘆的老漢掰扯“今日吉時該不該改”,因為他說“九殿下說了,神和人商量著來,才叫通訴”。
三日后的清晨,玄箴抱著一摞竹簡沖進便民站,竹片撞在門框上發(fā)出脆響:“九殿下!南天門的天兵開始輪值簽到了!”他額角掛著汗,攤開最上面一卷,“守門的巨靈神說,卯時三刻前要在碑上按印,逾期就記在《值守冊》上!還有雷部——”他又抽出一卷,“他們傳令延誤要自罰香火三日!這……這不是您定的規(guī)矩么?”
譚浩正躺在竹椅上曬背,手邊茶盞里浮著片新摘的荷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