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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74章 一語落，萬籟寂（第1頁）

星河盡頭，那團(tuán)氤氳的光霧云絮中，譚浩把云毯又往頭頂拽了拽，試圖隔絕外界紛擾?？杀夼谡ㄩ_后殘留的甜膩香氣，還是頑固地順著縫隙鉆了進(jìn)來。他把自己蜷縮得像只蝦米，后槽牙咬得輕微作響——剛才那串炸成糖蒸酥酪形狀的煙花，甜度簡直超過了御膳房的手藝，膩得他喉嚨發(fā)黏。

“能不能消停會兒？”他煩躁地翻了個身，云毯滑落腰間，露出被壓得微微泛紅的耳廓，“誰再放炮……我就把他塞進(jìn)火山口當(dāng)塞子?！?/p>

這個念頭剛剛在腦海中滾過，云層之下，天地間的喧鬧竟陡然一變。

北疆雪原上，獵戶老耿捏著火折子的手猛地一抖。他盯著指縫間明滅不定的火星，喉結(jié)上下滑動——就在剛才，他仿佛聽見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耳邊嘟囔了個“吵”字，驚得他后頸寒毛直豎。火折子“啪嗒”掉在雪地里，濺起幾點冰屑，而他手里那枚“平安炮”的引信還好端端地垂著，半點火星都沒沾上。

“真是邪門了……”老耿蹲下身去撿火折子，眼角余光瞥見鄰村二柱家的小子正舉著“添歲炮”發(fā)愣。那孩子平日最是淘氣，此刻卻咬緊了嘴唇，偷偷把炮仗往懷里藏，見老耿看過來，慌忙伸出食指抵在唇邊，做了個“噓”的手勢。

西疆的沙漠之夜，扎著羊角辮的小阿依蹲在土灶前。她特意省下了半塊桂花糕，就想看看“安睡炮”炸開時能否真的飄出桂花香?？僧?dāng)她劃亮火石的剎那，忽然想起上個月路過驛站，曾看見九皇叔倚在廊下打盹，被不遠(yuǎn)處賣糖葫蘆的吆喝聲驚得微微一顫——原來貴人睡覺這般輕淺。小阿依的手指松開了，火折子“哧”地熄滅，她卻不惱，反而小心翼翼地將炮仗塞進(jìn)一旁的陶甕里，又在上面輕輕蓋了一層柔軟的棉花。

“阿依？”阿依娘端著熱騰騰的羊奶走來，見女兒正將一張寫著“九皇叔晚安”的紅紙條輕輕貼在甕上，眼底漾開溫柔的笑意，“明兒個，咱們改用小銅鈴好不好？搖起來叮叮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?，聲音輕巧。”

南嶺書院內(nèi)，書生周郎正攥著自己特制的“文運炮”往操場跑。這炮仗里塞了他抄錄的《論語》碎頁，本想炸個“墨香滿院”的好兆頭。可剛跑到演武場，他猛地頓住腳步——記憶深處，九皇叔昔日在書院講學(xué)時，總是不耐煩地將敲得震天響的開講鑼往旁邊推，嘟囔著“吵得人直想打瞌睡”。周郎望著手中的炮仗，忽然彎腰利落地拔掉了引信，轉(zhuǎn)身奔向書齋。路過琴房時，他朝正在調(diào)弦的師妹比劃著手勢：“今晚改用琴音替代炮仗吧，《陽關(guān)三疊》就挺好，清幽?！?/p>

這一夜，天武大陸的喧囂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按下了靜音鍵。北疆軍營本該擂響三通激昂的“凱旋鼓”，鼓手卻鬼使神差換上了軟皮鼓槌，咚——咚——咚，鼓聲沉緩，輕若春雪飄落湖面；南疆的潑水節(jié)原定要燃放百響“吉慶炮”，姑娘們舉著火把站在河邊，最終卻將炮仗換成了盞盞浮水蓮燈，燈壁上寫著“愿殿下安眠”；就連最繁華的京都夜市，賣糖葫蘆的老漢不再敲響銅鑼，賣梨膏糖的阿婆歇了手邊的小鑼，連追逐嬉鬧的孩童都下意識地踮起腳尖，用眼神和手勢無聲地交流。

林詩雅的廣袖拂過歸心節(jié)祭壇冰涼的漢白玉欄桿時，正是子夜時分。她本是來巡查慶典安保，卻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——往日里摩肩接踵的市集，此刻靜謐得如同浸潤在如水月光中的美玉。青石板路上燈籠的光暈柔和如蜜，百姓們圍坐在茶席旁，或用竹片在沙盤上寫字，或輕輕碰撞茶盞致意，眼中的笑意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濃。

“圣女?！币幻策壍耐忾T弟子壓低聲音上前稟報，“方才用傳音符詢問各城分壇，回報說所有預(yù)備燃放的炮仗……都像是啞了火。但百姓并未騷動，反而自發(fā)改了慶賀的章程。”

林詩雅垂眸，指尖拂過腰間的儲物袋。那里面收著半卷她當(dāng)年隨譚浩巡察時偷偷記錄的《懶龍語錄》，上面有他諸多抱怨：“最煩開會訓(xùn)話，其次煩鞭炮聒噪，第三煩人在耳邊高呼‘九皇叔萬歲’?！贝丝趟〕瞿菤堩摚鹿馇『寐湓凇捌浯螣┓排凇蹦切凶稚?，墨跡旁有一小塊暈開的痕跡，形似梅花——那是譚浩偷吃糖糕時，沾了蜜糖的手指無意按上去的。

“你厭棄的每一樣事物，”她對著殘頁輕聲自語，聲音輕得像花瓣承接的第一滴晨露，“最終，都化作了世人愛你的獨特方式。”

禮部偏殿的燭火，一直搖曳到后半夜。玄箴揉著發(fā)脹的太陽穴，聽取堂下官員帶著驚疑的匯報：“西疆十八家炮仗作坊今晨聯(lián)名遞了暫歇業(yè)的狀子，說是要轉(zhuǎn)做銅鈴和祈福燈箋；北疆軍報稱，戰(zhàn)鼓隊自發(fā)研習(xí)軟槌擊法，如今擂鼓聲響能輕減三成；更離奇的是，連國子監(jiān)的夫子都在教蒙童用手勢默誦《三字經(jīng)》了！”

“荒唐！”一位保守派老臣拍案而起，花白的胡子氣得直抖，“我大夏以禮樂立國，爆竹乃吉慶之聲，豈能因一人之喜惡，便廢弛祖宗定下的規(guī)矩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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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箴并未直接回應(yīng)，他起身踱至窗前。月光之下，護(hù)城河面漂浮著星星點點的河燈，每盞燈上都寫著歪歪扭扭的字跡：“九皇叔好眠”、“不吵您了”、“甜夢安枕”。

他望著那綿延的暖光，想起三十年前洪災(zāi)棚區(qū)，譚浩裹著破舊毯子為災(zāi)民分粥時說的“人間煙火氣，最是暖心”；想起十年前御書房內(nèi)，譚浩翹著腿翻閱奏章，漫不經(jīng)心道“規(guī)矩是死的，人心是活的”；想起三天前，神識隱約捕捉到云團(tuán)上那聲無奈的嘟囔“這群人到底是替我驅(qū)寂寥，還是存心給我添亂”。

“三十年前，我們憂心他會離去?！毙疝D(zhuǎn)過身，眼角的細(xì)紋在月光下愈發(fā)清晰，“如今，我們只恐他睡得不安穩(wěn)?！?/p>

他話音方落，窗外似有一聲極輕極輕的嘆息掠過，宛如春風(fēng)拂過林梢，了無痕跡。

星河盡頭的浮光云團(tuán)里，譚浩迷迷糊糊地掀開毯子一角。他望著云外突然變得異常安靜的夜色，困惑地?fù)狭藫蟻y糟糟的頭發(fā)，嘟囔道：“咦？怎么一下子這么靜了……該不會是哪里線路故障，集體停電了吧？”

云毯又滑下去一些，露出他半截手腕。微風(fēng)裹挾著淡淡的桂花香拂來，他打了個小小的哈欠，把臉重新埋進(jìn)柔軟的云絮中，聲音悶悶的，帶著睡意：“這樣嘛……還差不多……”

云層開始極其緩慢地、溫柔地晃動，如同母親輕輕搖動著搖籃。譚浩的呼吸逐漸變得均勻綿長，睫毛在眼下投下兩彎乖巧的陰影。

他并不知道，此刻，天武大陸的萬千燈火，正隨著他沉穩(wěn)的呼吸，極其輕微地、同步地明滅閃爍，仿佛在應(yīng)和著某種古老而深邃的韻律——那是創(chuàng)世之神安然沉睡時，整個世界自發(fā)調(diào)整的、溫柔的心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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