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日黃昏,風(fēng)里卷著未散的暑氣。譚浩蹲在菜園邊上,手里的小鋤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在泥土里劃出幾道淺溝。
他褲腳沾了泥點(diǎn),后頸被曬得發(fā)紅,嘴里叼著半根狗尾巴草,含混不清地念叨:“左三鋤,右兩鋤,分界就照田埂粗……里頭是我的窩,外頭是你們的地——各走各路,互不相擾?!?/p>
話音剛落,淺溝里忽然涌出細(xì)密的金光,如同活過來的金砂,沿著溝痕迅速流淌。譚浩手忙腳亂地向后退,差點(diǎn)被鋤頭絆個趔趄,狗尾巴草“撲”一聲掉在地上?!鞍?、哎!我就隨口一說……”他話還沒說完,金光已凝成一道半透明的弧形屏障,宛如倒扣的琉璃碗,將整片菜園罩在其中。
屏障邊緣泛著淡淡的紫暈,隨晚風(fēng)輕輕震顫。
林詩雅不知何時已立在院門邊。素白的裙角被風(fēng)撩起,她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袖口。屏障內(nèi)外光影交錯,在她臉上劃開分明的界限——外頭是暮色沉紅,里頭是暖玉般的乳白。
她伸出手,指尖剛觸到屏障,便輕輕一顫,如同碰到活物。屏障內(nèi)的風(fēng)帶著菜葉的清香涌出來,有種說不出的親近感,連她腰間那枚總是隱隱發(fā)燙的“外來者”印記,也忽然溫順下來,像被撫平了毛躁的小獸。
“這屏障……”她轉(zhuǎn)頭看向正蹲在地上撿狗尾巴草的譚浩,“和你之前提的‘家規(guī)’有關(guān)?”
譚浩把草重新叼回嘴角,仰頭瞇眼打量那道屏障:“可能是我念叨多了,連泥土都聽進(jìn)去了?”他撓了撓后頸,“前些天看王鐵匠打鐵,他說規(guī)矩得燒紅了淬水才硬;我這分界嘛……”他用腳尖踢了踢土塊,“大概是用‘理’淬出來的。”
林詩雅望向屏障內(nèi)正緩緩飄落的梧桐葉——外面的葉子是“掉”,里面的葉子卻像“飄”,連葉脈舒展的姿態(tài)都多了幾分從容。她忽然想起,早上幫譚浩澆菜時,被蟲咬過的菜葉竟自己愈合了;昨日他說了句“這瓜該熟了”,那青皮西瓜就應(yīng)聲裂開,露出紅瓤淌汁。
原來那些都不是巧合,是他的“理”,在無聲無息地重塑這一方天地。
“你知不知道,”她聲音輕得幾近嘆息,“你這是在造一個‘小世界’?”
譚浩正用鋤頭整理屏障邊的泥土,聞聲抬頭:“造世界多累,我就想有個清靜種菜的地兒?!彼娩z頭尖輕點(diǎn)屏障,“你看這玩意兒,能防鳥啄菜,能攔狗踩苗,還能擋……”他忽然收聲,目光掠過林詩雅腰間那道若隱若現(xiàn)的淡金印記——那是星辰仙宗為“監(jiān)察使”烙下的法紋,這兩日明顯淡了下去。
林詩雅垂下眼簾,看向自己的手。她能感覺到體內(nèi)的星辰之力正隱隱翻涌,如同困獸掙扎。自從三天前第一次踏入這菜園,宗門種在她身上的“寒心訣”便屢屢發(fā)作,每次靠近譚浩,經(jīng)脈都如扎細(xì)針??煞讲庞|到屏障的剎那,那些針仿佛突然軟了,化作春雪消融的水流。
她轉(zhuǎn)身回到暫住的茅屋。
月光爬上窗時,她從枕下摸出一枚羊脂玉符——通靈玉符,能直連星辰仙宗的“問天道臺”。玉符剛?cè)胧?,表面便泛起冷光,浮出一行血字:【檢測到持有者與叛道者接觸超時,寒心訣封印升級,七日內(nèi)將自動引渡歸宗】。
林詩雅指尖微顫。她清楚“引渡歸宗”意味著什么——上界會派人以“鎖仙索”押她回去,廢去修為,打入“靜思崖”百年面壁。但更讓她心驚的是“叛道者”三字:宗門何時將譚浩定為了“叛道”?
窗外傳來菜園方向的蟲鳴,比外頭的蟲聲多了三分懶意。她忽然想起譚浩蹲在地里拔草的樣子,他說“草有草的路,菜有菜的活法,人非要分高低,就顯得小氣了”;想起他將受傷的麻雀捧在手心,嘀咕“翅膀斷了就慢慢長,急什么”,那麻雀撲騰飛起時,斷骨處竟泛著淡金光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