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臺負(fù)責(zé)人并未察覺到蝴蝶忍內(nèi)心已然掀起的驚濤駭浪,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,語氣帶著唏噓與感傷,繼續(xù)描述著:
“先生……他……唉,現(xiàn)在回想起來,他那天的樣子,好像很傷心,非常傷心。”
前臺努力回想著,試圖找到合適的詞語,“那不是大哭大鬧的悲傷,而是一種……一種很安靜,安靜到讓人心里發(fā)慌的絕望。他就像一個……一個早就決定好要離開的人,在一個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、甚至可以說是風(fēng)和日麗的天氣里,裹上他平時最常穿的那件黑袍,像往常一樣出了門,然后……就永遠(yuǎn)也沒再回來。”
他描述的畫面,帶著一種平凡至極卻又驚心動魄的悲劇感。沒有激烈的沖突,沒有撕心裂肺的告別,只有一種浸入骨髓的、認(rèn)命般的寂寥與決絕。
蝴蝶忍靜靜地聽著。
很奇怪,她滿腔的怒火,那因為被欺騙、被阻攔而燃起的熊熊烈焰,在前臺這番樸實無華、甚至帶著點笨拙的敘述中,竟像被一場無聲的細(xì)雨,一點點地澆滅了。
理智上,她依然覺得這像一個與她無關(guān)的、陌生人的故事。一個看起來有些孤單的男人,選擇了離開。或許有些遺憾,但……不至于。不至于讓所有人如臨大敵,不至于讓她……
她剛想開口,或許是想用一種平靜的、甚至帶點疏離的語氣說“我知道了,謝謝您告訴我這些”,或者問些別的什么來轉(zhuǎn)移話題——
然而,話語哽在喉嚨里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種完全不受她控制的生理反應(yīng)。
眼眶毫無征兆地一熱。
視線瞬間模糊。
溫?zé)岬囊后w,違背了她所有的意志,奪眶而出,順著臉頰無聲地滑落。
一滴。兩滴。
她愣住了,下意識地抬手觸碰那冰涼的濕意,指尖都在微微顫抖。
為什么?
她在心里茫然地問自己。
明明不記得了。明明覺得那只是個陌生人。明明……甚至有點埋怨他帶來了這么多麻煩。
可為什么心臟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,酸澀得無法呼吸?為什么聽到“永遠(yuǎn)也沒再回來”時,身體會比大腦先一步做出反應(yīng),流出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眼淚?
這眼淚不屬于現(xiàn)在的蝴蝶忍。它來自于一段被連根拔起的記憶,來自于靈魂深處被強(qiáng)行剝離的一部分,來自于身體每一個細(xì)胞對那個“風(fēng)和日麗的告別”的、沉默的哀慟。
她站在那里,一動不動,任由淚水無聲地流淌。所有的氣憤、所有的理智、所有構(gòu)建起來的“放下”的壁壘,在這最原始的、無法解釋的悲傷面前,土崩瓦解。
她終于開始被迫面對一個事實——那個“他”,絕不僅僅是一個“陌生人”。
那無聲的滑落,僅僅是一個開始。
如同大壩出現(xiàn)了第一道裂縫,積蓄在靈魂深處、被強(qiáng)行遺忘和壓抑了兩年的洪流,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。
下一秒,更洶涌的淚水決堤而出。
不再是安靜的流淌,而是伴隨著劇烈的、無法抑制的哽咽和肩膀的顫抖。她甚至發(fā)不出像樣的哭聲,只有破碎的氣音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,仿佛連呼吸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悲傷剝奪了。
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扭曲,世界只剩下前臺負(fù)責(zé)人那張驚慌失措的臉和耳邊回蕩著的、關(guān)于那個“風(fēng)和日麗的告別”的描述。
那個畫面——他穿著常穿的黑袍,平靜地離開,再也沒有回來——像一把淬了毒的鑰匙,狠狠刺入她記憶的鎖孔,雖然沒能打開那把鎖,卻劇烈地攪動了鎖后那片深不見底的、名為“失去”的黑暗。
心臟像是被生生撕裂開來,一種前所未有的、空洞的劇痛席卷了她。那不是生理上的疼痛,而是源于靈魂某處重要組成部分被硬生生剜去的殘缺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