往事如煙,
1985年,江南三月。
天未破曉,五更剛過。
河面浮著一層乳白霧氣,如煮沸的米湯,緩緩漫過青石碼頭,爬上低矮的瓦檐,滲入鎮(zhèn)東頭那片泥濘的豬圈。空氣濕冷,帶著腐草、糞便與河水腥味混合的濁氣,吸一口,喉頭便泛起酸澀。
鎮(zhèn)子叫柳溪,因一條彎如柳枝的小河得名。兩岸人家多以種菜、販魚、劁豬為生。豬圈沿河而建,木樁釘在爛泥里,圍成一個個方格,每格一頭豬,哼哼唧唧,拱食殘渣。圈底積著黑水,蒼蠅嗡嗡盤旋,腳踩下去,泥漿沒踝,拔腿時發(fā)出“噗嗤”悶響。
就在這片混沌中,一個身影踏霧而來。
赤腳,褲管卷至膝蓋,露出小腿上干結的泥點。他叫裘億豪,二十二歲,身形精瘦卻筋骨結實,肩寬腰窄,像一把收在鞘中的刀。頭發(fā)剃得極短,頭皮泛青,眉骨高聳,眼窩深陷,目光如鉤,掃過豬圈時,連最兇的公豬也噤聲縮頸。
他手中握一柄鐵鉤——三寸長,拇指粗,尾端纏著麻繩,刃口磨得發(fā)亮,在微光中泛著幽藍寒光。這是他父親留下的,鉤尖曾刺穿過上千頭豬的咽喉。鉤柄被汗浸得油亮,刻著一道道細痕,每一道,都是一條命。
今日要殺的,是昨夜從鄰村收來的一頭母豬。
三百斤重,腹大如鼓,乳頭垂地,微微顫動。它懷胎八月,本不該宰,但農(nóng)戶急用錢,愿賤賣。裘億豪壓價到七毛五一斤,農(nóng)戶咬牙點頭。交易在煤油燈下完成,銅板叮當落袋,母豬被鐵鏈拴住后腿,拖行十里,蹄甲磨禿,嘴角滲血。
此刻,它被鎖在圈中央木樁上,眼神渾濁,卻透出一種近乎人性的哀怨。它不嚎,不掙,只低頭嗅著地面,仿佛在尋找什么。偶爾抬頭,望向東方——那里,天邊已透出一絲蟹殼青。
裘億豪蹲下,伸手摸了摸它的脊背。皮毛粗硬,沾滿泥垢,體溫滾燙。母豬微微顫抖,喉嚨里發(fā)出低低嗚咽,如婦人夜泣。
“別怕?!彼吐曊f,聲音沙啞,“你這一身肉,能養(yǎng)活三戶人家?!?/p>
話音未落,他猛地起身,左手按住豬頭,右手鐵鉤一揚!
“嚎——!”
凄厲長嚎撕裂晨霧,驚起屋檐下幾只麻雀。母豬劇烈掙扎,鐵鏈嘩啦作響,蹄子刨地,泥漿飛濺。但它太重,又懷胎,動作遲緩。裘億豪早有準備,膝蓋頂住它脖頸,鐵鉤精準刺入咽喉下方軟肉——那里有一處凹陷,是豬的“死穴”。
鉤尖入肉,一擰,一拉。
血如泉涌。
溫熱黏膩的液體噴濺在他赤裸的胸膛上,順著他肋骨流下,滴入泥中。母豬四肢亂蹬,眼睛暴突,瞳孔放大,喉間發(fā)出“咕嚕咕?!钡穆饴暋J⒅?,掙扎漸弱,只剩尾巴微微抽搐。
裘億豪松開手,任尸體癱軟在地。他喘了口氣,額角沁汗,卻面無表情。這已是他殺的第一千三百二十七頭豬。從十六歲輟學幫工,到如今獨當一面,六年光陰,全耗在這腥臭之地。
他取過木盆,接住尚在滴落的熱血。血色鮮紅,冒著熱氣,表面浮著一層薄脂。按老規(guī)矩,這血要立刻加鹽攪動,否則凝固成塊,賣不出好價。
接著是剝皮。
刀鋒自后腿內(nèi)側切入,沿肌理游走,如揭紙般將整張豬皮剝離。皮下脂肪雪白,肌肉紋理清晰。他動作極快,刀不離手,手不離豬,仿佛與這具尸體早已熟稔。豬皮完整攤開,像一張巨大的地圖,上面布滿鞭痕、疥癬與歲月的印記。
開膛更需技巧。
刀尖自胸骨下緣輕劃,避開膀胱與腸道,剖開腹腔。內(nèi)臟傾瀉而出——紫紅的心、墨綠的膽、粉嫩的肺、盤曲的腸。一股濃烈腥氣撲面而來,混著胃酸與糞便的惡臭。裘億豪屏住呼吸,迅速將可用內(nèi)臟分揀入盆,不可用的扔進污桶。
母豬腹中,竟有六只成型小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