川藏線入口,308國道。
天剛破曉,灰白的光從昆侖山脊線滲出,像一柄鈍刀,緩緩切開夜幕。風(fēng)從高原腹地吹來,裹挾著沙礫、冰晶與遠古的氣息,在空曠的荒原上呼嘯盤旋。路旁枯草伏地,如跪拜的信徒;遠處山巒沉默,輪廓如鐵鑄,千年不動??諝庀”《滟?,吸一口,肺腑如被針扎。
一輛破舊的架子車,正緩緩行進在這條通往雪域的“天路”上。
車輪是二手三輪車拆下的,軸承銹跡斑斑,每轉(zhuǎn)一圈都發(fā)出“吱——嘎——”的呻吟,仿佛骨頭在摩擦。車身用角鐵焊接,焊點粗糙,漆皮剝落,露出底下暗紅的鐵銹。車上堆著帳篷、睡袋、煤氣灶、備用電池、保溫桶,還有一臺支架固定的高清直播手機。車頭插著一面旗,布已褪成淺褐,邊角撕裂,被風(fēng)撕扯得獵獵作響。旗上字跡粗黑,用紅漆手寫,筆鋒潦草卻有力:
“闥大偉進藏記——
一路直播,一步一景?!?/p>
車后,一個男人弓著背,雙手緊攥麻繩,一步一挪地拉著車前行。他叫闥大偉,三十出頭,身形瘦削,顴骨高聳,臉頰凹陷,皮膚被高原紫外線曬得黝黑發(fā)亮,唇上干裂的血口子結(jié)了痂又裂開,像干涸的河床。他戴著一副防風(fēng)鏡,鏡片蒙著黃塵,視線模糊,卻仍固執(zhí)地盯著前方。
他曾是湖南某縣城中學(xué)的代課語文老師,月薪三千,教《滕王閣序》,講“落霞與孤鶩齊飛”,學(xué)生打瞌睡,校長搖頭。三年前,他辭了職,把教案鎖進抽屜,背著雙肩包,一頭扎進自媒體浪潮。起初拍古鎮(zhèn)、拍溪流、拍老屋,講詩詞典故,講古人行旅之志。觀眾說他“酸”,說他“不像網(wǎng)紅,像個教書匠”。三個月,粉絲停在三千,無人問津。
直到那條“徒步穿越秦嶺”的視頻橫空出世。
那一夜,他宿在無人山谷。暴雨傾盆,雷電交加。他沒帶帳篷,只裹著睡袋蜷在巖洞。鏡頭對著洞口,閃電劈下,照亮他半張臉——蒼白、疲憊、眼神卻灼亮。他說:“這山,不歡迎我?!?/p>
話音未落,一塊落石砸在鏡頭前,畫面一黑。
三秒后恢復(fù),他坐在原地,手握匕首,刀尖滴血。他說:“狼來了,我殺了它?!?/p>
其實沒有狼。
那滴血,是他劃破手指,滴在刀上;
那狼嚎,是他剪輯的野豬嘶吼與錄音棚音效;
那“生死一線”,是他精心設(shè)計的劇本。
可觀眾信了。
標題黨剪輯:“當代徐霞客,雪夜斬狼!”
“絕境求生,與死神對視72小時!”
一夜爆火,播放破億。
從此,他不再講“落霞孤鶩”,只講“命懸一線”。
他成了“當代徐霞客”,坐擁百萬粉絲,日打賞收入數(shù)萬。他明白了一個道理:
“觀眾不愛聽詩,愛看血?!?/p>
“流量不是內(nèi)容,是恐懼?!?/p>
這次,他要完成“終極挑戰(zhàn)”——徒步進藏,全程直播。
從成都到拉薩,兩千三百公里,無車、無補給、無團隊,僅靠雙腳與一部手機。他要在極限中榨取流量,在死亡邊緣收割打賞。他不信命,不信玄,只信“流量為王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