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分的第一場霧漫過臨河鎮(zhèn)的青石板路時,顧衍之正蹲在“魁星閣”皮影戲班的后臺,指尖拂過那具開裂的“無?!逼び?。驢皮制成的影人已經(jīng)泛黃,臉上的靛藍色臉譜暈開了一道墨痕,像滴進水里的血,順著鏤空的眼窩往下淌。
這具皮影是三天前在班主老秦的棺材里發(fā)現(xiàn)的。老秦是臨河鎮(zhèn)最后一個會唱“陰戲”的皮影藝人,據(jù)說能讓皮影在夜里自己動起來。他死在戲臺后臺,喉嚨被利器劃開,手里死死攥著這具“無?!逼び?,指骨嵌進驢皮的裂痕里,戲臺中央的皮影幕布上,用朱砂畫著個殘缺的臉譜,嘴角向上彎成詭異的弧度。
“顧警官,法醫(yī)報告出來了。”年輕警員小林的聲音帶著霧水的濕冷,他手里的證物袋里裝著半片撕碎的驢皮,“老秦的死亡時間是午夜十二點,致命傷確實是喉嚨,但傷口邊緣有灼燒痕跡,像是被高溫物體劃過。還有,這皮影的驢皮里檢測出微量的人血,血型和老秦不符?!?/p>
顧衍之的目光落在“無?!逼び暗囊聰[上。那里繡著個極小的“水”字,針腳歪歪扭扭,像是臨時縫上去的。他想起臨河鎮(zhèn)的老人們說過,“魁星閣”的皮影戲分“陽戲”和“陰戲”,陽戲唱給活人看,陰戲則是唱給死人聽的,而陰戲的頭牌,就是這具“無?!逼び啊?/p>
戲臺的橫梁上,掛著七具皮影,都是戲里的經(jīng)典角色:包公、穆桂英、關羽……每具皮影的臉譜都用特殊的礦物顏料繪制,在霧色里泛著冷光。顧衍之注意到,這些臉譜的額頭處都有個針孔大小的洞,洞里插著根細如發(fā)絲的銅絲,銅絲的另一端隱沒在橫梁的陰影里。
“老秦昨晚唱的是《鍘判官》。”戲班的打雜老張抱著個破舊的戲本走進來,他的左手纏著繃帶,說是昨天整理道具時被皮影的竹簽劃傷的,“但唱到‘無常勾魂’那段,突然停了,后臺傳來響聲,我進去就看見……”老張的聲音發(fā)顫,“那具‘無?!び熬土⒃诶锨厣磉?,手里的哭喪棒上,沾著血。”
顧衍之翻開戲本,《鍘判官》的唱詞旁,老秦用紅筆圈出了一句:“陰陽兩隔一線牽,臉譜底下是真言。”圈痕很深,幾乎要劃破紙頁。戲本的最后一頁,貼著張泛黃的照片:二十年前的老秦和一個陌生男人站在戲臺前,兩人手里各舉著一具皮影,老秦舉的是“無?!?,男人舉的是個沒有臉譜的素面影人。
“這個男人是誰?”
老張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:“是……是老班主的兒子,叫沈墨,二十年前學戲時走火入魔,據(jù)說把自己的臉劃傷了,后來就失蹤了。老秦說他死在外面了,不讓提?!?/p>
法醫(yī)的補充報告讓案情更加撲朔迷離:老秦喉嚨里的傷口殘留著驢皮纖維,纖維上的顏料成分與“無?!蹦樧V的顏料完全一致;橫梁上的銅絲連接著戲臺地下的暗格,暗格里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具被石灰封存的骸骨,骸骨的臉皮被整張剝去,顱骨上的齒痕與老秦的牙齒吻合。
“剝臉是‘魁星閣’的禁忌?!崩蠌埗叨哙锣碌卣f,“老班主當年定下規(guī)矩,皮影的臉譜不能模仿活人的臉,否則會被皮影勾走魂魄。沈墨當年就是因為用自己的臉畫臉譜,才被老班主趕走的?!?/p>
顧衍之再次檢查那具“無?!逼び啊T谀樧V的下頜處,他發(fā)現(xiàn)了一道極淡的刻痕,用放大鏡一看,竟是串數(shù)字:“7-13-21”。這組數(shù)字對應著戲本里的頁碼和行數(shù),第7頁13行21個字是“井”,第13頁7行21個字是“臺”,第21頁13行7個字是“下”。
戲臺的井口在后臺的角落,蓋著塊沉重的石板。掀開石板,一股腐朽的氣味撲面而來,井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臉譜,每個臉譜的眼睛處都嵌著塊玻璃珠,珠子里映出的不是井壁,而是戲臺的后臺——這些玻璃珠是面鏡子,能從井下看清后臺的動靜。
井里漂浮著個木盒,里面裝著張臉皮,用防腐藥水浸泡著,臉皮上的五官與沈墨照片上的模樣一模一樣。臉皮的背面,用朱砂寫著:“秦伯偷我臉譜,藏于影人身,二十年了,該還了?!?/p>
“老秦就是老班主的徒弟?!崩蠌埥K于說了實話,“當年沈墨被趕走后,老秦接管了戲班,但他一直偷偷用沈墨的臉畫‘無常’的臉譜,說這樣能讓皮影更‘活’。沈墨失蹤的第二年,老秦在井里發(fā)現(xiàn)了這張臉皮,就一直藏著,怕被人知道?!?/p>
顧衍之突然想起老秦手里的“無常”皮影,驢皮的厚度比普通皮影厚一倍。他用刀片小心地劃開皮影的背面,里面果然藏著另一張臉譜,是用真人皮膚制成的,上面的紋路與井里的臉皮完全吻合,嘴角處有顆痣——老秦的嘴角也有顆痣。
“這不是沈墨的臉?!鳖櫻苤⒅樧V,“這是老秦自己的臉?!?/p>
這時,戲臺的幕布突然自己拉開,橫梁上的七具皮影緩緩降下,在空無一人的戲臺上擺出《鍘判官》的陣型?!盁o?!逼び罢驹谧钪醒?,手里的哭喪棒指向后臺的暗格,暗格里的骸骨旁,放著個褪色的香囊,香囊里的藥渣與老秦常喝的安神藥成分一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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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骸骨的DNA檢測結果出來了?!毙×帜弥鴪蟾媾苓M來,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,“是沈墨的。他不是失蹤,是被老秦殺死的,顱骨上的齒痕是老秦咬的,當時沈墨還活著?!?/p>
真相像被剝開的臉譜,一層層顯露出來:二十年前,沈墨發(fā)現(xiàn)老秦用活人皮膚制作皮影臉譜,想向老班主揭發(fā),卻被老秦滅口,臉皮被剝下制成“無常”的臉譜,骸骨藏在暗格。老秦每天對著用沈墨臉皮制成的皮影唱陰戲,漸漸精神失常,開始分不清自己和沈墨。他在戲本上寫的“臉譜底下是真言”,其實是指自己的罪行藏在皮影里。
案發(fā)當晚,老秦又在唱陰戲,恍惚中看見沈墨的鬼魂來找他索命,慌亂中用皮影的竹簽劃傷了自己的喉嚨。他攥著“無?!逼び八廊ィ窍朐谧詈笠豢虤У暨@個藏著秘密的罪證。而井里的臉皮和留言,是老秦自己放的,他患上精神分裂后,把自己當成了沈墨,用這種方式“復仇”。
顧衍之站在戲臺中央,看著那些懸掛的皮影。陽光透過霧靄照進來,在幕布上投下晃動的影子,像無數(shù)張臉在微笑。他突然明白,“魁星閣”的禁忌不是模仿活人的臉,而是害怕面對自己內心的鬼——老秦用沈墨的臉畫臉譜,其實是在掩蓋自己的罪行,最終卻被這張臉困住,成了自己皮影戲里的“無常”。
三天后,“魁星閣”的皮影被全部封存。老張在整理老秦的遺物時,發(fā)現(xiàn)了一本日記,最后一頁寫著:“每個臉譜都是一面鏡,照出的不是別人,是自己。”日記的夾頁里,有張老秦年輕時的照片,他站在沈墨身邊,兩人笑得一臉純真,陽光落在他們臉上,像皮影上的油彩,明亮而溫暖。
秋分的霧散了,臨河鎮(zhèn)的青石板路上,再也聽不到“魁星閣”的皮影戲聲。只有戲臺的井口,偶爾在月圓之夜會傳出咿咿呀呀的唱腔,像有人在井底,對著那些玻璃珠里的影子,唱一出永遠不會落幕的陰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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