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雪封門的第七天,陸明遠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,推開了“文心堂”的木門。門板上的銅環(huán)凍著冰碴,門軸轉(zhuǎn)動時發(fā)出牙酸的吱呀聲,驚得梁上積塵簌簌落下,在晨光里劃出無數(shù)道細痕。
這間古籍印刷廠藏在老城區(qū)最深的巷子里,老板老顧三天前被發(fā)現(xiàn)倒在活字架前,胸口插著枚棱角鋒利的鉛字,活字上的“死”字被血染得發(fā)黑?,F(xiàn)場沒有打斗痕跡,只有散落的活字排成奇怪的陣型,像句沒寫完的話,最后一個字的位置空著,留著個深褐色的印記,像枚被按扁的蠟封。
陸明遠是警局的文保顧問,專攻古籍修復與印刷史。他蹲下身,指尖拂過那些散落的活字。鉛字邊緣有細微的磨損,是常年按壓造成的,其中“生”“離”“別”三個字的底部,粘著同樣的深褐色蠟屑。墻角的印刷機滾筒上,還殘留著半張未印完的紙,紙上只有一個模糊的墨字,像“文”,又像“火”。
“陸顧問,法醫(yī)說老顧的死因是失血過多,但那枚‘死’字鉛字上,除了他的指紋,還有另一組指紋,像是戴著手套留下的。”年輕警員小趙捧著證物袋,呵出的白氣在眼鏡片上凝成水霧,“還有,老顧的徒弟說,師傅最近總在深夜印刷,還買了很多防火蠟,說是要‘封藏些見不得光的字’。”
陸明遠的目光落在靠墻的二十四個活字架上。每個架子上的鉛字都按《說文解字》的部首排列,唯獨“歹”部的架子空了大半,只剩下“死”“歿”“殤”等十幾個字。架子底層的抽屜里,鎖著個紫檀木盒,盒蓋上刻著行小篆:“活字有靈,印者無心,字出紙燃,墨落魂驚?!?/p>
“文心堂”的老伙計李伯顫巍巍地遞來一串鑰匙:“這盒子是前清傳下來的,據(jù)說里面裝著‘禁字’。老顧接手鋪子那年,他師傅就說過,這些字印在紙上會顯影,能看見不該看的東西?!?/p>
打開木盒,一股陳墨混著焦糊的氣味撲面而來。里面是二十六個從未見過的鉛字,字形扭曲,像被火烤過的樹枝,每個字的側(cè)面都刻著個極小的“火”字。陸明遠取出一枚放在放大鏡下,發(fā)現(xiàn)字口深處嵌著絲縷狀的灰燼,成分檢測顯示,是燃燒后的宣紙殘渣。
印刷機旁的廢紙簍里,有張被揉皺的紙,展開后能看到幾行模糊的字跡,是老顧的筆跡:“道光二十三年,文心堂印《焚書》,字活,紙燃,十七人焚于火?!迸赃叜嬛鴤€簡易的活字排列圖,與現(xiàn)場散落的陣型只差最后一個字——“火”。
“道光二十三年的大火,縣志里有記載。”小趙翻出檔案,“說是印刷廠深夜失火,十七個工匠沒跑出來,尸骨都燒成了灰。但救火的人說,火里有字在飛,像活的一樣?!?/p>
陸明遠突然注意到,那些散落的活字在陽光下投射的影子,竟組成了完整的句子:“禁字出,火字現(xiàn),十七魂,歸紙間?!彼偷乜聪颉按酢辈炕钭旨艿目瘴?,那里的木紋里,藏著個用指甲刻的“火”字,刻痕新鮮得像剛留下的。
當晚,陸明遠獨自留在文心堂。午夜時分,印刷機突然自己轉(zhuǎn)動起來,滾筒上的半張紙慢慢舒展,空白處漸漸浮現(xiàn)出淡褐色的字跡,是老顧的臨終遺言:“禁字是用當年燒焦的尸骨熔鑄的,印在紙上會顯影,看見誰,誰就是縱火者。我在活字里藏了十七根頭發(fā),是那十七人的后人,他們要毀了禁字,怕祖先的事被發(fā)現(xiàn)?!?/p>
話音剛落,窗外傳來響動。陸明遠躲在活字架后,看見個黑影撬開門鎖,徑直走向紫檀木盒。月光透過窗欞照在那人臉上——是李伯,他的右手戴著只厚實的棉手套,手套邊緣沾著與活字上相同的蠟屑。
“老顧就是太犟?!崩畈穆曇羲粏。掷锏幕鹫圩恿亮似饋?,“那些字留著就是禍根,當年我祖上就是被這些字引火燒死的,現(xiàn)在輪到我來封了?!彼麑⒔值乖诘厣?,用防火蠟逐個封存,最后從懷里掏出枚“火”字鉛字,正要擺進空位。
陸明遠沖出時,李伯正將“火”字按在紙上。剎那間,整間屋子的活字都開始顫動,印刷機自動上墨,禁字在紙上印出扭曲的圖案,像十七個在火中掙扎的人影。李伯的手套被火星點燃,露出手腕上的胎記——與縣志里記載的當年印刷廠掌柜的胎記位置完全一致。
“我?guī)煾嫡f,每代文心堂的掌柜,都要守著禁字,也守著縱火的秘密。”李伯的胳膊在燃燒,卻像感覺不到疼,“當年印《焚書》,是為了銷毀反清的禁書,用活人當柴燒,才燒出那些會顯影的字。老顧發(fā)現(xiàn)了真相,要把字交給官府……”
火舌舔上活字架時,陸明遠抱著紫檀木盒沖出文心堂。身后的火光里,他仿佛看見無數(shù)鉛字在飛舞,組成“道光二十三年”的字樣,又漸漸化作十七個模糊的人影,對著他深深鞠躬,然后隨著紙張的燃燒,消散在雪夜里。
三天后,火災現(xiàn)場清理出一枚完好的“火”字鉛字,字口深處刻著十七個極小的名字,最后一個是李伯的祖上。老顧的尸體旁,放著本修復好的《焚書》,其中一頁用禁字印著行字:“字是刀,紙是墓,印者罪,焚者贖?!?/p>
陸明遠將禁字交給博物館時,發(fā)現(xiàn)每個字的灰燼里,都裹著根細如發(fā)絲的銀線,串聯(lián)起來正好是文心堂的平面圖,basement(地下室)的位置用朱砂標出。撬開地磚,下面藏著十七具孩童的骸骨,骨齡都在十二三歲——當年被當作“活紙”用來印刷的童工。
雪化時,文心堂的廢墟上長出叢叢青苔,在陽光下呈現(xiàn)出奇異的紋路,像枚枚模糊的鉛字。附近的老人說,深夜還能聽見印刷機的聲音,夾雜著孩童的讀書聲,仔細聽,像在念《焚書》里的句子:“夫童心者,真心也……”
陸明遠偶爾會拿出那枚“火”字鉛字,在燈下觀察。字口的灰燼里,能看見細小的紙纖維,在光線下輕輕顫動,像有誰在紙的另一面,正用這枚字,印下一個遲到了百年的真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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