市立民俗博物館的地下室,藏著一批從未對外展出的民國文物。我作為臨時抽調的整理員,在編號“民國-異俗-049”的樟木箱里,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套詭異的皮影。箱子內(nèi)襯的暗紅色綢緞已經(jīng)腐朽,二十八個皮影整齊排列,個個眉眼精致,卻都用墨線縫住了嘴巴,背后貼著泛黃的黃符,符紙邊緣寫著“鎮(zhèn)影不鎮(zhèn)魂”五個小字。最底下壓著一本線裝筆記,封皮上題著《皮影戲班異聞錄》,落款是“民國二十六年,蘇望山”。
筆記的字跡潦草,紙頁間夾著幾片干枯的驢皮,邊緣帶著灼燒的痕跡。順著泛黃的紙頁,我走進了八十多年前那個被燈影吞噬的小鎮(zhèn)。
民國二十六年,江南水鄉(xiāng)烏鎮(zhèn),還沒被戰(zhàn)火波及,卻被一種莫名的恐慌籠罩。鎮(zhèn)上唯一的皮影戲班“望山班”,班主蘇望山,正是筆記的作者。蘇望山十五歲學戲,二十歲帶班,一手皮影技藝出神入化,尤其是他刻的皮影,眉眼靈動,仿佛有活氣。但自從那年入夏,戲班就接連出事。
最先出事的是唱老生的劉老根。那天戲班在鎮(zhèn)西的土地廟演出《封神榜》,劉老根負責操控姜子牙的皮影。戲演到一半,臺下觀眾突然驚呼,只見舞臺上的姜子牙皮影,竟然自己動了起來,絲線在空中亂舞,像有看不見的手在操控。蘇望山趕緊叫停鑼鼓,沖上臺去,卻發(fā)現(xiàn)劉老根倒在幕布后,雙目圓睜,嘴角溢著黑血,雙手死死攥著皮影的絲線,指節(jié)發(fā)白。而那尊姜子牙皮影,正對著他,嘴角似乎向上勾起,像是在笑。
更詭異的是,劉老根的臉,竟然和皮影的臉有了幾分相似,尤其是眉眼間的紋路,像是被燈影刻在了皮膚上。鎮(zhèn)上的老人們說,這是“皮影咒”,是戲班得罪了皮影里的“影靈”,才遭了報應。蘇望山不信邪,只當是劉老根突發(fā)急病,但接下來的事,讓他不得不直面這詭異的現(xiàn)實。
三天后,戲班要在鎮(zhèn)東的富商張老爺家唱堂會。張老爺?shù)莫氉訌埳贍數(shù)昧斯植。P床不起,請了無數(shù)郎中都沒用,聽說望山班的皮影戲能“驅邪”,特意重金邀請。那天演出的是《八仙過?!罚撠煵倏貐味促e皮影的是戲班的小徒弟阿明。阿明才十六歲,手腳麻利,是蘇望山最看重的弟子。
堂會設在張府的后花園,燈火通明。蘇望山親自掌燈,燈光透過皮影,在白色的幕布上投下靈動的影子。戲演到呂洞賓渡海時,幕布上的呂洞賓突然停下了動作,轉而朝著臺下的張少爺方向,做出了拱手的姿勢。臺下的張老爺大喜,以為是真的驅邪成功了,連忙磕頭道謝。但蘇望山卻察覺到了不對勁,他瞥了一眼幕布后,發(fā)現(xiàn)阿明的身體僵硬,眼神空洞,雙手被絲線纏繞著,像是被皮影牽著走。
“阿明!”蘇望山大喊一聲,沖過去想要拉開他,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。只見阿明緩緩抬起頭,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,聲音尖細得不像他自己:“蘇班主,這戲,還沒唱完呢。”說完,他操控著呂洞賓皮影,朝著幕布外的張少爺,射出了一道虛擬的“劍光”。臺下的張少爺突然尖叫一聲,從床上滾了下來,渾身抽搐,沒過多久就沒了氣息。
而阿明,也倒在了地上,和劉老根一樣,雙目圓睜,臉上帶著和呂洞賓皮影相似的紋路。張府大亂,張老爺認定是戲班害了兒子,要報官。蘇望山無奈,只能帶著戲班連夜離開了烏鎮(zhèn),輾轉來到了幾十里外的西塘鎮(zhèn)。
筆記寫到這里,紙頁上沾著幾滴暗紅色的痕跡,像是血。蘇望山在筆記中說,他開始懷疑,問題出在戲班那套祖?zhèn)鞯钠び吧?。這套皮影是他師父傳下來的,據(jù)說是清朝末年一位宮廷藝人所刻,用的是驢皮混合著某種不知名的獸皮,刻成后還要用特殊的藥水浸泡七七四十九天。師父臨終前曾叮囑他,這套皮影不能演《鎖魂記》,否則會引來大禍,但他一直不知道原因。
在西塘鎮(zhèn),戲班不敢再接堂會,只能在鎮(zhèn)口的空地上搭起戲臺,演一些普通的喜慶劇目。但詭異的事情還是發(fā)生了。這次出事的是敲鑼鼓的老王。老王不愛說話,只是默默敲鼓,那天演出《打金枝》,鑼鼓聲突然變得雜亂無章,蘇望山抬頭一看,只見老王雙眼發(fā)直,雙手瘋狂地敲打著鼓面,鼓點急促得像是催命符。幕布上的皮影也亂了套,原本恩愛的夫妻皮影,竟然互相廝打起來,動作兇狠,像是有深仇大恨。
蘇望山趕緊叫停演出,沖過去抱住老王,卻發(fā)現(xiàn)老王的身體滾燙,嘴里念念有詞,說的都是一些聽不懂的方言。沒過多久,老王就口吐白沫,沒了呼吸。而他的臉上,也出現(xiàn)了和皮影相似的紋路,是《打金枝》里駙馬的模樣。
接連死了三個人,戲班的人都嚇破了膽,紛紛收拾行李想要離開。蘇望山攔住了他們,他知道,如果不找出真相,他們走到哪里都逃不過這詭異的詛咒。他想起了師父的話,那套皮影不能演《鎖魂記》,于是他翻遍了戲班的藏書,終于找到了一本殘破的《鎖魂記》劇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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劇本的內(nèi)容很簡單,講的是一個戲子和一位富家小姐相愛,遭到小姐家人的反對,兩人私奔,卻被追上,小姐被活活打死,戲子悲憤交加,用皮影術煉制了小姐的魂魄,藏在皮影里,從此用皮影戲向仇人復仇的故事。劇本的最后一頁,畫著一個復雜的符咒,旁邊寫著“影魂相契,以血為引,以聲為媒”。
蘇望山突然想起,師父傳給他皮影時,曾交給過他一個小盒子,里面裝著十二根銀針和一瓶紅色的藥水。師父說,這是“鎮(zhèn)影水”,萬不得已時才能用。他打開盒子,發(fā)現(xiàn)藥水還在,散發(fā)著淡淡的檀香。他又想起,劉老根、阿明和老王,出事前都接觸過那套皮影,而且都唱過戲,難道這詛咒和“影魂相契”有關?
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,蘇望山?jīng)Q定親自演一場《鎖魂記》。他讓戲班的人在戲臺周圍擺滿了艾草和桃木枝,自己則穿上戲服,拿著那尊小姐的皮影,站在幕布后。掌燈的是戲班唯一的女眷,也是蘇望山的師妹,林晚秋。林晚秋從小跟著師父學唱旦角,聲音清甜,她知道蘇望山的決定后,哭著勸他,但蘇望山心意已決。
燈光亮起,蘇望山操控著小姐的皮影,林晚秋則在一旁唱著戲詞。剛開始一切正常,但唱到小姐被打死的段落時,蘇望山突然感覺雙手一沉,皮影像是有了重量,絲線緊緊纏繞在他的手腕上,勒出了血痕。幕布上的小姐皮影,眼睛里竟然流下了兩行紅色的淚水,滴在幕布上,暈開一片片暗紅的痕跡。
臺下的戲班眾人嚇得瑟瑟發(fā)抖,想要沖上臺,卻被蘇望山喝止。他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氣息從皮影里傳來,鉆進他的身體,他的腦海里突然出現(xiàn)了一些陌生的畫面:一位穿著古裝的小姐,被一群人追趕,摔倒在血泊中,眼神里充滿了怨恨。蘇望山知道,這是皮影里的“影魂”,也就是劇本里那位小姐的魂魄。
“你到底想要什么?”蘇望山對著皮影大喊。皮影停止了動作,紅色的淚水也停了。一個清冷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:“我要報仇,我要那些害死我的人,血債血償?!?/p>
蘇望山這才明白,所謂的“皮影咒”,并不是詛咒,而是這位小姐的魂魄被困在皮影里,她需要借助戲子的身體和聲音,找到當年害死她的仇人的后代,完成復仇。劉老根、阿明和老王,可能都是當年仇人的后代,所以才被魂魄附身,丟了性命。
“可是,那些人都已經(jīng)死了,他們的后代也是無辜的?!碧K望山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