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犬紋銅符（第1頁）

冬至的雪粒子打在“古牧堂”的木門上，發(fā)出細碎的聲響。沈硯之蹲在柜臺后，指尖撫過那枚巴掌大的銅符。符面刻著只牧羊犬的側(cè)影，犬的脖頸處有三道環(huán)形紋路，紋路里嵌著層暗綠的銅銹，用竹刀刮開一點，露出底下暗紅的底色，像凝固的血。更奇怪的是，銅符的背面有個凹槽，形狀與她祖父留下的那枚犬形玉佩完全吻合——這是她接管這間古董店的第二十天，銅符是從一批民國舊物里清理出來的，原主是位姓趙的老兵，1951年在抗美援朝戰(zhàn)場上失蹤，遺物清單里唯獨少了這枚銅符，檔案上寫著“戰(zhàn)場遺失”。

沈硯之是古代兵器研究員，對這類帶動物紋樣的銅器格外敏感。她認出這銅符是清代“軍犬符”的形制，通常由將領(lǐng)頒發(fā)給訓練軍犬的士兵，符面的犬紋對應(yīng)不同的軍犬編號，而這枚銅符上的三道環(huán)紋，在清代軍制里代表“三甲”——即能執(zhí)行最高等級任務(wù)的軍犬。祖父的日記里提過，他年輕時曾在東北軍營見過類似的銅符，當時的馴犬官告訴他，“犬紋藏兵，環(huán)開則令出”。

“沈老師，銅符的成分檢測出來了?！敝职⒉癖е募A進來，棉鞋上沾著雪水，“銅料里摻了鉛和錫，所以硬度極高。犬紋的刻痕里，檢測出動物油脂和唾液成分，與德國牧羊犬的DNA匹配。還有，符底的凹槽里，卡著半根狗毛，毛色是罕見的青灰色——這種毛色的德牧，民國時只有沈陽軍犬學校繁育過。”

古董店的老掛鐘敲了七下。鐘擺的影子在墻上投出個歪斜的“7”，與銅符上犬的前爪位置重疊，像個等待填充的數(shù)字。沈硯之翻開趙老兵的檔案副本，最后一頁附的軍犬登記冊上，記著條叫“青鋒”的軍犬，編號“73”，登記人簽名處是趙老兵的筆跡，旁邊畫著個簡筆畫：銅符掛在犬的項圈上，犬正對著一座山叫。

“沈陽軍犬學校在1948年遷址時，丟失過一批軍犬和銅符?！卑⒉穹駠鴻n案，“當時的校長是趙老兵的叔叔趙廷芳，據(jù)說他帶著最精銳的七只軍犬和一批軍火，躲進了長白山的‘鷹嘴峰’，后來就再也沒人見過。有野史說，這批軍火里有日軍投降時藏匿的細菌彈，趙廷芳是想銷毀它們，才故意隱姓埋名?！?/p>

沈硯之突然注意到，銅符上犬的眼睛是兩個細小的孔，用細鐵絲探進去，能摸到里面藏著的硬物。她想起祖父日記里的另一句話：“三甲犬識途，銅符為引，七犬聚則峰開。”而鷹嘴峰的獵戶都說，每年冬至前后，峰頂會傳來奇怪的犬吠聲，像有狗在對著懸崖叫，聲音能穿透風雪。

當晚，雪停了，月光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。沈硯之帶著銅符和檔案，跟著阿柴雇的向?qū)椬旆遐s。行至半山腰的廢棄哨卡時，向?qū)蝗恢钢┑厣系淖τ。骸斑@是德牧的腳印，比普通的大一圈，看爪墊磨損程度，是只老狗。”爪印的盡頭，有間被雪埋了大半的木屋，屋門的門環(huán)是個犬形，正好能套住銅符的犬頭。

推門而入，屋里彌漫著松油和犬科動物特有的氣味。墻角的鐵籠里，臥著只青灰色的老德牧，看見銅符突然站了起來，喉嚨里發(fā)出低沉的嗚咽，項圈上掛著塊褪色的木牌，刻著“青鋒”兩個字——正是檔案里那只軍犬的名字。更讓沈硯之震驚的是，狗的前爪旁，放著另外六枚銅符，符面的犬紋各不相同，但脖頸處都有三道環(huán)紋。

“七枚銅符聚齊了?！卑⒉駭?shù)著銅符，“登記冊上正好是七只軍犬，編號70到76，73號就是青鋒?！崩瞎吠蝗挥帽亲庸捌鹕虺幹氖?，把銅符往木屋中央的石桌推。石桌的桌面刻著個圓形凹槽，直徑與七枚銅符拼起來的圓完全一致。

將銅符按編號嵌入凹槽，石桌突然發(fā)出“咔嗒”聲，桌面緩緩移開，露出個深約半米的地窖。地窖里沒有軍火，只有個鐵皮箱，箱蓋用七道銅鎖鎖住，鎖孔都是犬形，正好能插進七枚銅符的犬爪部位。打開箱子，里面是本泛黃的日志，封面寫著“鷹嘴峰軍犬日志”，落款是趙廷芳。

日志里記載著驚人的真相：1948年，趙廷芳發(fā)現(xiàn)日軍留下的細菌彈被國民黨殘部盯上，想運走用于內(nèi)戰(zhàn)，他假意配合，帶著七只軍犬和細菌彈躲進鷹嘴峰，用銅符設(shè)下機關(guān)，將細菌彈深埋在冰川下。七只軍犬經(jīng)過特殊訓練，能記住埋藏點的氣味，銅符則是開啟機關(guān)的鑰匙。趙老兵當年是跟著叔叔來的，后來為了引開追兵，犧牲在了山下，青鋒當時一直跟著他，直到近年才找回鷹嘴峰。

“冰川在融化?！毕?qū)е钢巴?，“今年的雪比往年少了一半，再不想辦法，細菌彈可能會泄漏。”老狗突然對著木屋后的石壁狂吠，沈硯之順著它的目光看去，石壁上有七個犬形凹槽，與銅符完全吻合。將銅符嵌入，石壁緩緩打開，露出條通往冰川的隧道，隧道兩側(cè)的巖壁上，刻著七只軍犬的名字，其中“青鋒”的名字旁，刻著個小小的“趙”字。

隧道盡頭的冰川里，果然嵌著個密封的金屬容器，上面的刻度顯示里面是細菌彈。老狗青鋒突然沖過去，用嘴叼起沈硯之帶來的信號槍，往她手里塞。沈硯之瞬間明白，這是讓她發(fā)射信號彈，通知山下的防化部隊。

信號彈在夜空中劃出紅色的弧線時，青鋒趴在冰川上，輕輕舔舐著容器表面的冰，像在安撫一個沉睡的秘密。沈硯之摸著老狗的頭，發(fā)現(xiàn)它的左耳后有個彈痕，與日志里“青鋒為護細菌彈被流彈擦傷”的記錄完全一致。這只狗，竟然真的是當年那只軍犬，靠著對主人的忠誠和超強的生命力，守了七十多年。

防化部隊趕到時，趙廷芳的骸骨也在木屋后的山洞里被發(fā)現(xiàn)，他懷里緊緊抱著七只軍犬的幼犬標本——原來當年還有一窩剛出生的小狗，他怕它們受牽連，提前做了標本留存。青鋒看著標本，突然發(fā)出一聲悠長的嚎叫，像是在跟逝去的同伴打招呼。

七枚銅符后來被送進軍事博物館，放在“軍犬功勛展”的展柜里。沈硯之每次去看，都覺得那些犬紋在燈光下仿佛活了過來，像七只矯健的軍犬，正守護著冰川下的秘密。冬至的雪又開始下時，她仿佛聽見鷹嘴峰傳來犬吠聲，七聲長短不一，像在傳遞一個遲到了七十多年的訊息：“任務(wù)完成，請求歸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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