商議既定,顧念一看著嬴政和幾位大臣,心中醞釀已久的另一個大膽想法,終于忍不住了。她深吸一口氣,神色變得異常鄭重,再次開口,語氣委婉卻目標明確:
“陛下,諸位大人,人才已得,新政將行。然……然治國之道,猶如烹鮮,不可操之過急。臣……臣竊以為,當下或可考慮……適當減緩民力征發(fā)?!?/p>
此言一出,書房內(nèi)瞬間安靜下來!李斯、王綰、馮劫三人皆面露驚詫,甚至有一絲不悅。減緩民力?這意味著要停下或放緩許多大型工程!此女竟敢妄議國策?!
顧念一硬著頭皮,繼續(xù)措辭謹慎地說道:“陛下明鑒萬里,當知連年征戰(zhàn)、大興土木,民力確有疲敝。如今既有高產(chǎn)新糧即將收獲(她指了指上林苑方向),待留種后逐步推廣,假以時日,我大秦糧倉必然充盈,再無饑饉之憂。臣……臣斗膽進言,或可酌情減免部分賦稅,與民休息?!?/p>
她觀察了一下嬴政的臉色,見對方并未動怒,只是靜靜聽著,便鼓起勇氣說得更具體些:“譬如……如阿房宮等非急需之工程,或可暫緩,使民夫歸田,恢復(fù)生產(chǎn)。又如修筑長城,乃千秋功業(yè),亦不必急于一時?;蚩伞蚩煞职噍喿鳎箘诠さ靡孕菡?,飽食足衣,方能持久。畢竟……陛下,”她最后抬起頭,目光清澈而懇切地看向嬴政,“陛下如今春秋鼎盛,龍體康健,來日方長。有些功業(yè),徐徐圖之,根基方能愈發(fā)穩(wěn)固,成就的盛世方能綿延萬世啊!”
這番話,已經(jīng)近乎直諫了!尤其是提到“阿房宮暫緩”、“長城不必急”,這簡直是在挑戰(zhàn)皇帝的權(quán)威和既定國策!
李斯、王綰心中已是駭然:“此女瘋了!竟敢如此妄言!真是恃寵而驕,不知天高地厚!”
馮劫也暗自捏了把汗,覺得顧念一太過大膽。
然而,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,嬴政并未發(fā)怒。他深邃的目光凝視著顧念一,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御案,陷入了長久的沉默。
他想起了沙丘的死亡預(yù)告,想起了徐福的毒丹,也想起了顧念一帶來的高產(chǎn)作物和強身健體的希望。是啊,若朕不再早逝,若有充足的糧食,何必急于一時?休養(yǎng)生息,積蓄國力,或許才是更長遠的選擇。這丫頭的話,雖然逆耳,卻未必沒有道理。她是在為他的江山、為百姓考慮。
良久,嬴政緩緩開口,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決斷:“顧愛卿……心系黎民,所言……不無道理。”
什么?!陛下竟然認同了?!李斯、王綰、馮劫三人心中巨震,表面努力維持平靜,內(nèi)心卻已掀起驚濤駭浪!陛下竟真的聽進去了這女子的“狂言”?!
嬴政繼續(xù)道:“賦稅之事,關(guān)乎國本,需詳細核算,不可輕動。然工程勞役……確需斟酌。馮劫。”
“臣在。”馮劫連忙應(yīng)道。
“著你御史府,會同治粟內(nèi)史、少府,詳細核查各地工程進展、民夫征發(fā)情況,擬定一份可暫緩或調(diào)整之項目清單,呈報于朕。尤其是阿房宮,可先集中力量完成核心殿宇,其余附屬工程,放緩進度。”
“修筑長城之役,可采納顧丞所言,研究分班輪作、改善食宿之策,務(wù)必減少民夫死傷。”
“至于新糧推廣……”嬴政看向顧念一,“待試驗田收獲確認后,由治粟內(nèi)史主導(dǎo),顧丞協(xié)同,制定詳細章程,以關(guān)中為中心,逐步推廣?!?/p>
“臣等遵旨!”三位重臣齊聲應(yīng)道,心中五味雜陳,看向顧念一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復(fù)雜情緒。
顧念一也沒想到嬴政竟然真的采納了這么多建議,激動得差點跳起來,連忙躬身:“陛下圣明!臣定當竭盡全力!”
嬴政看著下方那個因激動而臉頰微紅的小女子,心中暗道:丫頭,你給朕畫下了一張更大的藍圖。但愿你的這些建議,真能如你所言,讓大秦的根基更加穩(wěn)固。朕,便信你這一回。
一場原本只討論人才引進的會議,意外地演變成了帝國政策調(diào)整的序幕。而推動這一切的顧念一,在退出書房時,感覺自己的腳步都有些發(fā)飄。她知道,自己今天的話,可能真的開始改變這個龐大帝國的走向了。
退出書房后,顧念一沿著宮道慢慢走著,直到離開咸陽宮范圍,她才終于忍不住,捂著嘴低低地歡呼了一聲,臉上洋溢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和成就感。
“成功了!政哥居然真的采納了!減緩工程、休養(yǎng)生息!還有那些大佬們也要來咸陽了!哈哈哈!我這算不算是以一己之力扭轉(zhuǎn)了大秦的國策?!”她內(nèi)心雀躍不已,感覺走路都帶著風?!跋到y(tǒng)!你看到?jīng)]!這就是溝通的力量!當然,主要還是政哥英明!”
與她的興高采烈形成鮮明對比的是,稍后從書房出來的李斯、王綰和馮劫三位重臣。
李斯面色沉靜,但眼神深處卻波瀾起伏。他快步走著,心中反復(fù)咀嚼著今日之事?!氨菹聦δ穷櫮钜坏男湃?,竟已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?減緩工程,廣納那些來歷不明之人……此女影響力之大,實在令人心驚。她所獻之物雖好,但長此以往,朝綱法度……”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,并非針對顧念一本人,而是針對這種超越既定規(guī)則的行事方式。他需要重新評估朝局,思考如何在這種變化中維持法家的地位和自己的權(quán)柄。
王綰則是眉頭緊鎖,憂心忡忡?!氨菹麓伺e,是否過于冒險?那沛縣幾人,真當?shù)闷鹑绱酥赜??阿房宮工程乃陛下心愿,豈能說緩就緩?此女……唉,雖有其才,但終究年輕氣盛,不知治國之艱難?!彼嗟氖菍φ叻€(wěn)定性的擔憂,覺得陛下似乎被那女子的“奇思妙想”帶得有些偏離了傳統(tǒng)的治國軌道。
唯有御史大夫馮劫,在最初的震驚過后,臉上反而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和……類似于看待出色晚輩的溫和。他撫著胡須,緩步而行,心想:“這顧丫頭,膽子是真大,心思也是真純。不為自己謀利,倒是一心想著百姓民生,想著陛下江山永固。所言雖直接,卻切中時弊。陛下能聽進去,是明君之兆。我大秦,或許真需要這樣一股新鮮活水沖擊一下沉疴積弊。”他甚至開始琢磨,日后在御史府工作中,或許可以適當關(guān)照一下這個敢想敢言的“小友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