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152章 江霧迷蹤 （oss的望遠鏡）（第1頁）

渾濁的黃浦江水，裹挾著硝煙、油污和淡淡的血腥氣，在舢板兩側(cè)無聲地流淌。小船如同受傷的水蛇，在迷宮般縱橫交錯的狹窄水道里艱難穿行。船工老把式佝僂著背，手中的長篙無聲地探入水底淤泥，每一次推動都小心翼翼，生怕攪起過大的水聲。船頭分開濃密的蘆葦，發(fā)出沙沙的輕響，又被無邊的黑暗迅速吞噬。

船艙內(nèi)，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來。林鋒依舊昏迷不醒，被小心地平放在相對干燥的船板上。老周跪在他身邊，借著從蘆葦縫隙透入的微弱天光，用顫抖卻堅定的手，小心翼翼地將最后一點珍貴的磺胺粉均勻地灑在紗布上。那紗布覆蓋著林鋒的左臂傷口——深紫色的腫脹似乎比剛才更甚，皮膚繃得像要裂開，邊緣不斷滲出渾濁的黃綠色膿液，混雜著新鮮的血絲。每一次微弱的心跳，都讓那皮肉之下的搏動更加清晰地傳遞出來，像一顆瀕死掙扎的、不屬于他的心臟，在絕望地敲打著最后的鼓點。濃烈的、混合著腐爛與藥味的古怪氣息在狹小的船艙里彌漫，令人作嘔。

老周用浸了干凈江水的布條，盡量輕柔地擦拭傷口周圍。每一次觸碰，都讓昏迷中的林鋒身體產(chǎn)生一陣細微的、無意識的抽搐，喉嚨里發(fā)出破碎的嗬嗬聲，仿佛承受著煉獄般的痛苦。老周的手也在抖，不是因為恐懼，而是因為巨大的壓力和無力感。傷口內(nèi)部的情況，超出了他所有經(jīng)驗所能理解的范疇。他只能機械地重復(fù)著清理、上藥、包扎的動作，希冀著那一點點磺胺粉能延緩死神的腳步。

水生蜷縮在角落，懷里緊緊抱著那個浸透江水、邊緣撕裂的草藥布包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老周和林鋒，仿佛那是他全部的精神支柱。恐懼和希望在他年輕的臉上交織。秀才則癱坐在另一邊，雙手抱膝，頭深深埋在臂彎里，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。他不敢再看林鋒那條手臂，那詭異的搏動和滲出的膿血如同噩夢烙印在他腦海里。船工的呻吟斷斷續(xù)續(xù)，肩頭的傷口簡單包扎著，滲出的血染紅了粗布衣服。

老顧站在船頭，如同礁石般沉默。他銳利的目光穿透蘆葦?shù)目p隙，警惕地掃視著水道交匯處和水面上任何可疑的動靜。駁殼槍插在腰后，冰冷的觸感帶來一絲真實。他的耳朵捕捉著遠處江面上隱約傳來的、漸漸遠去的日軍快艇引擎轟鳴聲，以及更遠處，虹口倉庫區(qū)方向仍未停歇的零星爆炸和沖天火光。那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際，也映在他冰冷的瞳孔里。

“暫時甩開了，”老顧的聲音低沉沙啞，打破了船艙里令人窒息的死寂，更像是在對自己說，“但鬼子肯定在江面和岸邊撒網(wǎng)了。這片蘆葦蕩，藏不了多久?！?/p>

他的目光掃過昏迷的林鋒、疲憊不堪的老周、驚魂未定的水生和秀才，最后落在那名受傷的船工身上?！疤炝燎?，必須找到更穩(wěn)妥的落腳點?！?/p>

就在這時，一陣帶著濕氣的、略顯粘稠的江風(fēng)，貼著水面悄然拂過。風(fēng)不大，卻帶來一種微妙的變化。船工老把式抽了抽鼻子，渾濁的眼睛望向黑暗的、被火光映襯得有些發(fā)紅的天空。

“顧爺…起霧了?！彼硢〉氐吐曊f了一句。

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，一絲絲、一縷縷乳白色的霧氣，如同幽靈般，開始從江面上升騰而起，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。起初還很稀薄，但蔓延的速度卻快得驚人。短短幾分鐘內(nèi)，原本尚能透過蘆葦縫隙看到遠處火光的視野，迅速變得模糊、混沌。濃霧像巨大的白色幔帳，將整個江面、灘涂、蘆葦蕩都溫柔而霸道地包裹其中。探照燈的光柱在濃霧中徒勞地掃射，只剩下幾道模糊昏黃的光暈，再也無法穿透。

能見度急劇下降，幾米之外便一片茫茫。連船行水聲都被這濃重的濕霧吸收、削弱。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，只剩下舢板劃過水面的輕微嘩啦聲，以及船上眾人粗重壓抑的呼吸。

“天助我也！”老顧眼中精光一閃，緊繃的神經(jīng)終于略微松弛了一絲。這突如其來的濃霧，是絕佳的天然屏障！他立刻低聲下令：“老把式，穩(wěn)住方向，貼著蘆葦根走，動靜再小點！水生，秀才，注意兩邊水道，有動靜立刻示警！”

濃霧籠罩下的逃亡，多了一份喘息之機，也多了一份未知的兇險。但至少，暫時避開了頭頂那致命的探照燈和機槍的掃射。

同一時刻，十里洋場的心臟——外灘。

匯中飯店（PalaceHotel）頂層，一間臨江的豪華套房里，厚重的天鵝絨窗簾被拉開了一半。窗外，便是奔流不息的黃浦江和對岸陸家嘴方向尚未完全熄滅的沖天火光?？諝饫飶浡虾醚┣训拇己裣銡夂偷耐考晌兜?。

杰克·威爾遜（JackWilson），一個身材高大、穿著剪裁合體便裝的金發(fā)男人，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。他手里端著一杯琥珀色的液體，冰塊在杯壁碰撞發(fā)出清脆的聲響。他那雙深邃的藍眼睛此刻并沒有欣賞外灘的夜景，而是緊緊貼在一架架在沉重三腳架上的蔡司20倍大型軍用望遠鏡的目鏡上。鏡筒穩(wěn)穩(wěn)地對準(zhǔn)的方向，正是虹口倉庫區(qū)那片依舊火光熊熊、濃煙翻滾的煉獄，以及倉庫區(qū)下游那片此刻已被濃霧籠罩的江面區(qū)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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威爾遜是戰(zhàn)略情報局（OSS）派駐上海的高級情報分析官。他的職責(zé)，就是在這座遠東的情報漩渦中心，捕捉任何有價值的信息，評估各方勢力的動向，特別是那些可能影響太平洋戰(zhàn)場和中國局勢的“異常變量”。

虹口倉庫區(qū)那驚天動地、持續(xù)不斷的連環(huán)殉爆，如同黑夜中的巨型火炬，第一時間就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。這絕非普通的抵抗襲擊或意外事故！那爆炸的烈度、范圍、以及引發(fā)的后續(xù)殉爆，都顯示出極其精準(zhǔn)的打擊和專業(yè)的破壞手法。這更像是一次經(jīng)過周密策劃、針對關(guān)鍵戰(zhàn)略節(jié)點的特種作戰(zhàn)行動！

他的手指在望遠鏡精細的調(diào)焦輪上緩緩轉(zhuǎn)動，銳利的目光透過高倍鏡片，如同鷹隼般掃描著那片混亂而危險的水域。就在不久前，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場驚心動魄的水上追逐戰(zhàn)！

一艘破舊不堪的本地舢板，在洶涌的江面上亡命奔逃，如同暴風(fēng)雨中的一葉扁舟。而追逐它的，是兩艘裝備精良、殺氣騰騰的日軍高速巡邏艇！探照燈的光柱如同死神的鎖鏈，重機槍噴吐著火舌，子彈潑水般掃射。力量對比懸殊得令人窒息。

然而，那艘舢板上的表現(xiàn)，卻讓威爾遜這位經(jīng)歷過北非戰(zhàn)場、見慣了精銳突擊隊作戰(zhàn)的老兵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驚！

舢板的操控者技術(shù)極其高超，在高速追擊中利用江面漂浮物進行不規(guī)則機動，規(guī)避彈道的動作堪稱教科書級別！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船上的反擊——不是盲目的掃射，而是精準(zhǔn)、高效、時機把握妙到毫巔！

他親眼看到船上一名精悍的男子（老顧）在顛簸的船上，用一支明顯是繳獲的日式步槍，冷靜地瞄準(zhǔn)、擊發(fā)，雖然未能擊穿快艇舷窗，但那沉穩(wěn)的姿態(tài)絕非普通抵抗分子能有！

他看到另一名年輕些的成員（水生）投擲出簡陋但有效的煙霧彈，成功制造了短暫的遮蔽！

最讓他瞳孔收縮的一幕是：當(dāng)一艘76號特務(wù)快艇高速逼近，試圖強行跳幫，勝負(fù)幾乎在瞬間就要決定的千鈞一發(fā)之際！舢板上，那個一直躺在船艙里、似乎重傷不起的身影（林鋒），竟然猛地掙扎起來！在劇烈搖晃、子彈橫飛的絕境中，那個身影用牙齒咬掉燃燒瓶的布條引信，點燃，然后以一個近乎完美的、充滿力量與協(xié)調(diào)性的投擲姿勢，將那枚燃燒瓶精準(zhǔn)地、遠遠地投擲出去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