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59章 將星矚目（高層垂詢）（第1頁）

帳篷內(nèi)彌漫著濃重的血腥、磺胺粉的微酸氣味和劣質(zhì)酒精的刺鼻。煤油馬燈昏黃的光線在簡陋的帆布篷頂投下?lián)u曳不定的陰影，更添幾分壓抑。

林鋒躺在冰冷的彈藥箱上，意識在劇痛的深淵邊緣沉沉浮浮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右肋塌陷處鉆心的疼痛，大腿貫穿傷傳來陣陣悶鈍的抽痛。但最令他心神不寧的，是左臂——那片被陳連長慷慨賜予的珍貴磺胺粉覆蓋的傷口之下。

老周粗糙的手指隔著薄薄的紗布和藥粉按壓時，林鋒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種異常堅韌的搏動。那不是心臟的跳動，更像是一種深藏在肌肉組織深處的、頑固的痙攣，伴隨著每一次搏動，是撕裂般的劇痛和一種神經(jīng)末梢被過度刺激后產(chǎn)生的、如同億萬螞蟻啃噬般的尖銳麻癢。這感覺絕非正常創(chuàng)傷愈合應(yīng)有，更像是某種深度神經(jīng)損傷或嚴重感染引發(fā)的持續(xù)炎癥風(fēng)暴，在身體最虛弱的時刻，被殘酷地放大了。他強迫自己不去想象傷口下那暗紅腫脹、過度增生的肉芽組織，將這一切歸咎于現(xiàn)代醫(yī)學(xué)認知與這個時代簡陋醫(yī)療條件下對復(fù)雜創(chuàng)傷反應(yīng)的巨大落差。

“命…真硬…”老周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林鋒左臂被紗布包裹的區(qū)域，仿佛要穿透布料看清里面的秘密。他動作麻利但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，用陳連長水壺里的涼開水小心沖洗著其他幾處開放性傷口，然后再次敷上珍貴的磺胺粉。當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再次觸碰到左臂包扎處時，李石頭那如同刀鋒般冰冷銳利的目光立刻掃了過來。老周的手猛地一縮，喉嚨里發(fā)出一聲含糊的咕噥，低下頭，加快了手上的動作，但眼神深處那抹混合著恐懼和病態(tài)探究的幽光，卻更加濃郁了。

帳篷簾被猛地掀開，帶進一股裹挾著硝煙和焦糊味的冷風(fēng)。陳連長魁梧的身影出現(xiàn)在門口，腰間那把刻著“救國”的駁殼槍在燈光下閃著冷硬的幽光。他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林鋒慘烈的身軀上，眉頭緊鎖，隨即轉(zhuǎn)向正在處理傷口的老周。

“怎么樣？死不了吧？”陳連長的聲音低沉沙啞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。

老周頭也沒抬，手上不停：“磺胺用了，血暫時止住了。外傷…看著嚇人，骨頭沒大事（指除左臂外），就是失血太多，得養(yǎng)。至于…”他頓了頓，眼神瞟向林鋒的左臂，“…這胳膊，邪性！燒得滾燙，底下跳得邪乎，跟揣了個活物似的…我老周治傷救人幾十年，沒見過這樣的！”他的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控訴的荒謬感。

陳連長沒理會老周的抱怨，大步走到林鋒身邊，俯下身。他那雙被硝煙熏得發(fā)紅的眼睛，銳利地審視著林鋒蒼白如紙、因劇痛而微微扭曲的臉龐，最終落在那被紗布包裹、依舊能感受到微弱搏動的左臂上。眼神復(fù)雜，有震撼，有欣賞，也有一絲深沉的憂慮。

“林鋒！”陳連長聲音不大，卻帶著一種穿透劇痛的清晰，“野狐嶺…炮群…是不是你們干的？！”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激動。

林鋒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，視野模糊晃動。他用盡力氣，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，干裂的嘴唇翕動，發(fā)出微弱嘶啞的聲音：“…炸…炸了…鐵柱…他…”提到鐵柱的名字，巨大的悲愴再次涌上，讓他呼吸一窒，劇烈地嗆咳起來，帶出點點血沫。

“好！好小子！”陳連長重重地拍了一下（沒受傷的）床沿，震得林鋒又是一陣劇痛抽搐，但他眼中爆發(fā)出巨大的光彩，“干得漂亮！值了！鐵柱兄弟…是條好漢！是咱們?nèi)珗F…不，全師的英雄！他的血不會白流！”他深吸一口氣，壓下激動，目光變得更加銳利，“告訴我！過程！每一個細節(jié)！你們怎么找到的？怎么摸進去的？怎么炸的？那個…那個援手又是怎么回事？”

林鋒強忍著劇痛和眩暈，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開始描述。他將重點放在偵察連前期積累的情報、李石頭和老兵的戰(zhàn)場經(jīng)驗、以及鐵柱的犧牲上。對于自己精準的追蹤、無聲的潛行、對日軍特工戰(zhàn)術(shù)的預(yù)判，他歸結(jié)于“運氣好”、“當時豁出去了”、“以前聽老兵講過類似故事瞎琢磨的”。提到神秘援手，他如實描述了那精準詭異的槍法、投擲的手雷、模仿的鷓鴣聲和最后精瘦漢子背他突圍的片段，但強調(diào)自己當時意識模糊，無法辨認對方身份，只感覺“像是山里人，動作快得很”。

“…最后…是…是石頭哥…帶人…接應(yīng)…”林鋒的聲音越來越低，幾乎細不可聞，巨大的疲憊和傷痛再次將他拖向黑暗。

就在這時！

“報告！”一個傳令兵急匆匆沖進帳篷，臉上帶著激動和緊張，“團部電話！找連長您！是…是團長親自打來的！”

帳篷內(nèi)瞬間安靜下來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陳連長身上。

陳連長眼神一凝，沒有絲毫猶豫，立刻大步走出帳篷，走向營部那部簡陋的手搖電話機。

帳篷內(nèi)，只剩下林鋒微弱的喘息、老周收拾器械的叮當聲，以及李石頭如同磐石般沉默守護的身影。李石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，依舊死死盯著林鋒左臂的包扎處，聽著外面隱約傳來的陳連長接電話時洪亮又恭敬的聲音：“…是！團長！…野狐嶺炮群確認摧毀！…是林鋒帶的特別行動組！…過程非常艱險…犧牲很大…鐵柱同志…是！…那個林鋒？…他現(xiàn)在重傷…剛處理完傷口…是！…是！…我明白！一定確保他安全！…是！團長放心！…好的！是！”

陳連長簡短有力的匯報聲透過帳篷縫隙傳來，每一個“是”都如同重錘，敲打在帳篷內(nèi)眾人的心上。林鋒的名字和“狼牙小組”的戰(zhàn)績，正通過這根簡陋的電話線，迅速傳遞到團級、乃至師級指揮中樞！

老周渾濁的眼睛里，恐懼和探究欲如同毒蛇般糾纏。他飛快地瞥了一眼林鋒左臂，又迅速低下頭，佝僂著背，匆匆收拾好東西，仿佛逃離瘟疫般快步離開了帳篷。

李石頭緩緩站起身，走到帳篷門口，掀開簾子一角。他看到陳連長正對著話筒，腰板挺得筆直，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。他沉默地放下簾子，回到林鋒身邊。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里，翻涌著復(fù)雜的波濤：對林鋒拼死完成任務(wù)、炸毀炮群的巨大震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佩；對鐵柱犧牲的沉重悲愴；對林鋒身上那無法解釋的“邪性”和神秘援手的深深疑慮；以及，對即將到來的、來自更高層面的關(guān)注所帶來的未知風(fēng)暴的凝重預(yù)感。

他知道，“林二狗”的時代徹底結(jié)束了。從今往后，只有“狼牙”林鋒。而這把鋒芒畢露的“狼牙”，已經(jīng)不可避免地，暴露在了更耀眼的聚光燈下，也必將引來更多明槍暗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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