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巖小說

第41章 狼牙初鳴（第1頁）

冷。深入骨髓的冷。

仿佛連血液都被凍成了冰碴子，在殘破的血管里緩慢、艱澀地流動。每一次微弱的搏動，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。右肋下塌陷處的骨頭像是斷掉的刀片，每一次呼吸都刮擦著內(nèi)腑；大腿貫穿傷處傳來陣陣悶鈍的抽痛，如同里面塞滿了燒紅的煤塊。但這一切，都比不上左臂。

左臂烙傷深處！那片新生的、暗紅腫脹的皮肉之下，一股狂暴的、永不停歇的搏動感，如同被囚禁的困獸，瘋狂地撞擊著無形的牢籠！每一次搏動，都帶來撕裂神經(jīng)的劇痛和億萬只帶刺活物啃噬爬行般的詭異麻癢！這感覺清晰無比，甚至壓過了其他傷口的痛楚，時刻提醒著林鋒，這具身體的某個部分，正發(fā)生著他無法理解、也無力控制的異變。

冷汗，如同冰冷的毒蛇，不斷從額角、鬢邊蜿蜒滑落，浸透了領(lǐng)口粗糙的布料，緊貼在冰冷顫抖的皮膚上。每一次試圖深呼吸，都像在吞咽滾燙的砂礫和冰碴的混合物，胸腔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和一種揮之不去的、淡淡的硫磺腐敗味——這味道似乎正從那搏動的傷口深處散發(fā)出來。

意識在劇痛的深淵邊緣艱難地浮沉。帳篷內(nèi)渾濁的空氣如同飽含死亡氣息的裹尸布，沉甸甸地壓迫著感官。耳邊似乎還殘留著士兵們敬畏的低語——“狼牙”…李石頭那磐石般沉重的呼吸…以及那桿冰冷沉重、帶著深刻劃痕的中正式步槍，緊挨著右手時傳遞來的千鈞重?fù)?dān)！

班長…

兄弟…

活下去…

這幾個詞，如同燒紅的烙鐵，反復(fù)烙印在他混亂的意識深處。不再是獨(dú)行的幽靈了。他是頭狼！是幾十個將性命托付給他、敬畏他、也將跟隨他走向下一個煉獄的兄弟的領(lǐng)頭狼！這沉甸甸的責(zé)任，比身上的傷痛更沉重，比左臂的異變更讓他喘不過氣。

“呃…”一聲壓抑不住的、帶著血沫的痛哼從干裂的唇間擠出。林鋒猛地睜開眼。視線模糊晃動了好一陣，才勉強(qiáng)聚焦在頭頂那骯臟、滲著水漬的帆布帳篷頂棚上。煤油燈昏黃的光暈在視野邊緣搖曳，如同鬼火。

不能躺下去！躺下去就真的起不來了！

一股近乎蠻橫的意志力，如同從靈魂最深處榨取出的最后力量，猛地灌注全身！他咬緊牙關(guān)，牙齦幾乎滲出血來，右手死死撐住身下冰冷粗糙的彈藥箱邊緣，左臂則下意識地想用力——鉆心刺骨的劇痛混合著狂暴的麻癢瞬間從傷口炸開！讓他眼前一黑，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！

“二狗哥！”一聲帶著哭腔的驚呼在旁邊響起。趙小栓那張慘白驚恐的臉出現(xiàn)在視野里，手里端著一碗渾濁的溫水，想上前又不敢。

林鋒深吸一口氣，將那撕心裂肺的痛楚硬生生咽了回去，額頭瞬間布滿了細(xì)密的冷汗。他避開趙小栓伸過來想攙扶的手，用那只還能活動的右手，極其緩慢、卻異常堅(jiān)定地，將自己的身體一寸一寸地從冰冷的彈藥箱上撐了起來！每一個細(xì)微的動作都牽動著全身的傷口，帶來一陣陣劇烈的痙攣，但他硬是挺直了脊背，哪怕這脊背因?yàn)閯⊥炊⑽⒇E。

他不能倒！至少不能在士兵面前倒下去！

“班…班長…”帳篷門口傳來一聲遲疑的呼喚。一個臉上帶著稚氣、眼神怯生生的補(bǔ)充兵探頭進(jìn)來，看到林鋒坐起身，嚇得縮了縮脖子，“張…張排副說…讓您…去外面…人齊了?！?/p>

林鋒喉嚨里腥甜翻涌，他強(qiáng)壓下那股嘔吐感，從牙縫里擠出嘶啞低沉的聲音：“知道了。扶我…出去?！甭曇羧缤凹埬Σ?，帶著濃重的血腥氣。

趙小栓連忙上前，小心翼翼地?cái)v住林鋒沒受傷的右臂。林鋒將大部分重量壓在趙小栓瘦弱的肩膀上，左臂無力地垂著，每一步邁出都如同踩在燒紅的刀尖上。劇痛和左臂那詭異的搏動感瘋狂撕扯著他的神經(jīng)，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單薄的軍裝。

掀開厚重的、沾滿泥污的帳篷布簾，清晨帶著硝煙和寒意的空氣猛地灌入，讓他精神微微一振，旋即被更刺骨的寒意和傷口暴露在冷風(fēng)中的劇痛所取代。

營地一角，相對避風(fēng)的斷壁殘?jiān)?，幾個人影沉默地站著。

李石頭如同沉默的山巖，背對著帳篷方向，正用一塊磨刀石緩慢地打磨著他那把沾著暗褐色血跡的刺刀。動作沉穩(wěn)有力，每一次摩擦都帶著一種冰冷的韻律。聽到腳步聲，他磨刀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，甚至連頭都沒有回一下，只有那寬闊、布滿硝煙塵土的后背，透著一股磐石般的凝重。

猴子靠在一截焦黑的斷木上，百無聊賴地?cái)[弄著繳獲的日軍南部手槍，時不時抬眼瞟一下帳篷方向，眼神里帶著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。另一個老兵，身材壯實(shí)，皮膚黝黑，像一截沉默的鐵塔，抱著胳膊站在那里，臉上沒什么表情，眼神卻沉穩(wěn)得像口深井。林鋒記得他，偵察排的老兵，外號就叫“鐵柱”。還有兩個補(bǔ)充來的新兵，縮在最后面，臉上帶著初上戰(zhàn)場的茫然和對周圍環(huán)境的巨大恐懼，眼神躲閃，不敢看任何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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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就是他7連新編第3班的全部家底了。加上他自己和趙小栓，一共七個人。殘兵，新丁，一個沉默得如同謎團(tuán)的老兵，還有一個…渾身是傷、身體里藏著未知危險(xiǎn)的班長。

林鋒在趙小栓的攙扶下，一步一步挪到眾人面前。他松開趙小栓的手，試圖自己站穩(wěn)，但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晃，左臂傷口深處那狂暴的搏動感再次襲來，帶來一陣眩暈。他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，右手下意識地扶住了旁邊一塊冰冷的、布滿彈痕的斷墻。粗糙的觸感和冰冷的溫度讓他混亂的頭腦清醒了一瞬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。

李石頭終于停下了磨刀的動作。他緩緩轉(zhuǎn)過身，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，如同穿透皮囊的探針，深深地、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沉重壓力，落在林鋒那張因劇痛和失血而灰敗、卻強(qiáng)撐著挺直的臉上。他的目光在林鋒微微顫抖的左臂上停留了一瞬，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，隨即移開，恢復(fù)了慣常的冷硬沉默。

猴子收起了嬉皮笑臉，站直了身體。鐵柱依舊沉默，但眼神專注地看向林鋒。那兩個新兵更是大氣不敢出。

林鋒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臉：李石頭的審視、猴子的好奇、鐵柱的沉穩(wěn)、新兵的恐懼、趙小栓的依賴…最終，他迎上李石頭那深不見底的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