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的夜,黃浦江入???。白日里蒸騰的暑氣似乎被浩瀚的江水吸走,只留下潮濕粘稠的悶熱,緊緊裹挾著江面上的每一寸空氣。沒有風(fēng),墨藍色的天幕低垂,稀疏的星子被厚重的云層遮擋,只透下些許微弱的光。江水是深沉的墨色,在無風(fēng)的夜里顯得格外凝重,只有船頭破開水面時,才發(fā)出低沉的、如同嘆息般的嘩嘩聲。
三條小舢板,如同漂浮在巨大墨硯上的三片柳葉,悄無聲息地滑行在寬闊的江面上。船身涂著斑駁的桐油和淤泥,破舊的漁網(wǎng)隨意堆在船頭,偽裝得天衣無縫。船尾,經(jīng)驗豐富的老船工佝僂著腰,手中的櫓槳入水、出水,動作輕緩而富有韻律,幾乎不激起一絲多余的水花。他們是老顧(顧同志)水上交通網(wǎng)最可靠的力量,此刻,成了“磐石”小隊潛入上海的唯一依仗。
林鋒半蹲在中間那條舢板的船頭,身體隨著水波微微起伏。他穿著一身洗得發(fā)白、打著補丁的短褂,褲腿高高挽起,沾著泥點,活脫脫一個飽經(jīng)風(fēng)霜的窮苦船民。肋下的傷處依舊隱隱作痛,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拉扯感,但他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感官上。目光如同鷹隼般掃視著前方朦朧的江岸線和漆黑的水域,耳朵捕捉著任何一絲異響——引擎的轟鳴、探照燈劃破夜空的呼嘯、甚至是遠(yuǎn)處岸上模糊的犬吠。
水生在他身后,同樣船民打扮,警惕地注視著左舷方向。他的腿傷已無大礙,但緊繃的肌肉顯示出他內(nèi)心的緊張。更遠(yuǎn)處,“夜鶯”和“鷂鷹”分別在另外兩條船上,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,無聲地警戒著。
“前面就是吳淞口了,長官…呃,林…林哥?!贝驳睦洗旱土松硢〉纳ひ?,差點叫漏了嘴,“鬼子的炮臺還在,探照燈時不時掃過來。國軍的船也多了起來,都在搶著往里擠,亂得很。”
林鋒微微點頭,目光鎖定在遠(yuǎn)處江岸上幾處隱約閃爍的光點。那是日軍殘余的岸防工事和巡邏艇的燈光。正如老船工所說,江面上的船只確實比以往多了不少,大多是些破舊的貨輪、客船,甚至還有掛著青天白日旗的軍用小火輪,正亂哄哄地試圖搶在別人前面進入黃浦江。汽笛聲、叫罵聲、引擎的轟鳴聲混雜在一起,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。這種混亂,對他們來說既是掩護,也是危險。
“按計劃,走‘老鼠道’?!绷咒h的聲音低沉而清晰,如同耳語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。
所謂“老鼠道”,是老船工們對一條極其隱秘的支流水道的稱呼。它并非官方航道,而是由無數(shù)條細(xì)小、曲折、遍布淺灘和蘆葦蕩的天然水道組成,如同迷宮般蜿蜒于吳淞口外圍的灘涂濕地之中。平日里只有最熟悉水情的漁民才會冒險穿行,稍有不慎便會擱淺。但此刻,這條危機四伏的水道,成了避開日軍和國軍雙重封鎖線的唯一希望。
“得令!”老船工應(yīng)了一聲,手中櫓槳輕輕一撥,船頭悄無聲息地偏轉(zhuǎn)方向,離開了主航道,貼著長滿茂密蘆葦?shù)慕蛾幱?,滑向一片更加幽暗的水域?/p>
一進入“老鼠道”,世界仿佛瞬間被壓縮。濃密、高大的蘆葦叢如同高墻般從兩側(cè)擠壓過來,幾乎遮蔽了天空。腐爛的水草和淤泥的腥氣濃烈得嗆人。水道狹窄曲折,水面上漂浮著枯枝敗葉和不知名的水生植物。船底不時傳來輕微的刮擦聲,那是船身擦過淺灘的淤泥或水下暗礁。
林鋒和隊員們立刻進入戰(zhàn)斗狀態(tài),身體壓得更低。水生和“鷂鷹”分別持著上了刺刀的步槍(用破布包裹著槍口和刺刀尖),警惕地盯著兩側(cè)黑黢黢的蘆葦叢,任何一絲異常的晃動都可能是敵人的埋伏?!耙国L”則如同靈貓般伏在船頭,銳利的眼睛穿透黑暗,憑借著微弱的光線和長期訓(xùn)練出的夜視能力,為船工指引著最安全的路線,避開暗藏的淺灘和漁網(wǎng)。
空氣仿佛凝固了,只有船槳攪動渾濁水流的輕微汩汩聲,以及隊員們壓抑的呼吸聲。蚊蟲如同轟炸機群般嗡嗡襲來,瘋狂叮咬著暴露的皮膚,帶來陣陣難忍的刺癢,卻沒人敢抬手驅(qū)趕。汗水順著額角、脊背滑落,浸透了粗布衣裳,粘膩地貼在身上。
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緩慢流逝。不知過了多久,前方水道豁然開朗了一些。但老船工卻猛地打了個手勢,示意停下!所有人心頭一緊。
前方不遠(yuǎn)處的水面上,一道刺眼的光柱毫無征兆地橫掃過來!是探照燈!光柱掃過水面,掃過蘆葦叢,帶著一種冷酷的審視意味。顯然,日軍即使在崩潰邊緣,對關(guān)鍵水道的監(jiān)視也沒有完全放松。
三條舢板瞬間如同被施了定身法,完全靜止下來。隊員們屏住呼吸,將身體緊緊貼在船艙底部濕滑的木板上,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。老船工也停止了劃槳,任由小船隨著水流微微漂蕩,隱藏在蘆葦叢最濃密的陰影里。
光柱如同巨大的刷子,反復(fù)掃過他們藏身區(qū)域的前方和上方,熾白的光線甚至照亮了蘆葦葉上的脈絡(luò)。有那么一瞬,光柱的邊緣幾乎擦到了“鷂鷹”那條船的船尾!水生握槍的手心全是汗,指節(jié)因用力而發(fā)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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幸運的是,光柱只是掃過,并未停留。它緩緩移開,繼續(xù)去巡視下一片水域。巨大的壓迫感如同潮水般退去。
“走!”林鋒的聲音低沉而急促。
老船工立刻發(fā)力,櫓槳再次入水,小船如同離弦之箭般悄無聲息地滑出蘆葦叢的庇護,迅速穿過剛剛被探照燈掃過的危險區(qū)域,再次沒入前方更加幽深的蘆葦水道中。
又經(jīng)歷了幾次類似的險情——避開一艘慢速巡邏的日軍小汽艇,繞過一處疑似布置了水雷的狹窄水道(“夜鶯”憑借敏銳觀察發(fā)現(xiàn)水下異常反光)——當(dāng)遠(yuǎn)處外灘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、帶著病態(tài)輝煌的燈火輪廓終于透過稀疏的蘆葦縫隙隱隱約約出現(xiàn)在前方時,所有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氣。
“到了,林哥?!崩洗さ穆曇魩е唤z疲憊和如釋重負(fù),他用下巴點了點前方一片被巨大陰影籠罩的江岸,“閘北,垃圾碼頭后頭的野灘涂,沒人管?!?/p>
林鋒的目光掃過那片燈火輝煌卻又暗藏殺機的外灘輪廓,最終落回眼前這片散發(fā)著惡臭、堆滿垃圾和破船的荒涼灘涂。這里,是光鮮亮麗的魔都背面最骯臟的角落,也將是“磐石”小隊在上海的第一個落腳點。
“靠岸!”林鋒低喝一聲,率先抓起船頭的纜繩,準(zhǔn)備登陸。水生、“夜鶯”、“鷂鷹”迅速檢查裝備,將武器藏入懷中或?qū)挻蟮囊路隆?/p>
三條小舢板如同幽靈般,悄無聲息地滑上散發(fā)著腐爛氣息的泥灘。林鋒第一個跳下船,冰冷的江水瞬間沒過了小腿,淤泥裹住了腳踝。他毫不在意,迅速將纜繩系在一塊半埋在泥里的巨石上。水生等人也相繼涉水上岸,動作迅捷而無聲。
他們站在泥濘的灘涂上,回望了一眼身后那吞噬了無數(shù)驚險的黑暗水道和浩瀚的江面,又抬頭望向遠(yuǎn)處那片象征著財富、權(quán)力與無數(shù)未知漩渦的璀璨燈火。江風(fēng)帶著咸腥和城市特有的渾濁氣息撲面而來。
“磐石”已悄然沉入黃浦江底。暗流,開始在這座即將迎來劇變的魔都深處涌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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