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江口的晨霧尚未完全散盡,咸濕的風(fēng)裹挾著輪船的汽笛聲和黃浦江水的渾濁氣味,吹拂過上海外灘碼頭。
林鋒站在碼頭區(qū)一處略顯殘破的倉庫二樓窗口,身上穿著略顯寬大的國軍尉官制服,帽檐壓得有些低,目光銳利地掃視著下方喧鬧鼎沸的景象。他所在的這個臨時“巡查點”,是王耀武所部先遣部隊為“協(xié)助維持接收秩序”而設(shè)的諸多崗位之一。
窗外,是一幅光怪陸離的“勝利”圖卷。
幾艘懸掛青天白日旗的運輸艦和小火輪笨拙地靠上泊位,跳板尚未搭穩(wěn),早已等候多時的人群便躁動起來。率先沖下來的,并非荷槍實彈的士兵,而是一群身著呢料軍裝或西裝、皮鞋锃亮、大腹便便的“接收大員”及其隨從。他們臉上洋溢著迫不及待的興奮,揮舞著公文包,高聲呼喝著,爭搶著最好的登陸位置,仿佛眼前不是飽經(jīng)戰(zhàn)火的碼頭,而是遍地黃金的寶庫。
“快!快!三號碼頭,東亞株式會社的倉庫在那里!”
“媽的,別擠!老子是經(jīng)濟部特派員,優(yōu)先通行!”
“滾開!這艘船歸我們淞滬警備司令部稽查處接管了!”
爭吵聲、喝罵聲、輪船汽笛聲、苦力們的號子聲混雜在一起,亂糟糟地烹煮著一鍋名為“接收”的雜燴。
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,是碼頭另一側(cè)。一群穿著工裝、面色焦灼的工人試圖聚集,卻被數(shù)量眾多的荷槍士兵和黑衣警察蠻橫地阻攔在外圍。他們舉著簡陋的紙板,上面寫著“我們要復(fù)工”、“反對外來接收,工廠屬于工人”、“嚴(yán)懲漢奸,保護機器”等字樣。他們是原日資工廠的工人,渴望回到工作崗位,養(yǎng)活家人,卻恐懼著這些如狼似虎的“接收者”會將工廠拆解變賣,斷了他們的生路。幾名穿著學(xué)生裝的青年穿梭在工人中間,似乎在努力維持著秩序,情緒激動地向著士兵們喊話,卻被推搡著后退。
林鋒甚至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身影——幾個地下黨外圍的同志,混在工人和學(xué)生中間,努力引導(dǎo)著這股自發(fā)的憤怒,試圖將其轉(zhuǎn)化為有組織的訴求。
“呵,好一個‘五子登科’的前哨戰(zhàn)?!币宦暲浜邚牧咒h身后傳來。
林鋒沒有回頭,聽出是水生。水生也換上了一身士兵皮,湊到另一個窗口,臉上滿是鄙夷。“車子、房子、票子、條子、女子…這幫老爺們,打鬼子沒見這么積極,搶東西倒是一個頂仨。”
林鋒沉默著,目光從混亂的碼頭緩緩移開,落在更遠處江面上幾艘緩緩游弋的小艇上。其中一艘艇上,幾個穿著美式軍裝、叼著雪茄的軍官正舉著望遠鏡,饒有興致地觀看著碼頭的鬧劇,那是美軍觀察團的人。更遠處,依稀可見一些破舊的漁船在波光中起伏,那是阿四他們討生活的身影,此刻也只能遠遠避開這權(quán)力的漩渦。
這時,一陣更加激烈的騷動從下方傳來。原來是一群“接收大員”的隨從,試圖強行推開士兵的阻攔,沖向一堆剛從船上卸下的、貼著封條的箱子。負(fù)責(zé)守衛(wèi)碼頭的一個少尉排長試圖制止,卻被一個戴著金絲眼鏡、秘書模樣的人指著鼻子訓(xùn)斥:“瞎了你的狗眼!這是財政部宋先生的特別物資!你也敢攔?耽誤了大事,扒了你這身皮!”
那少尉臉色漲紅,手按在槍套上,卻又不敢真做什么。他手下的士兵們面面相覷,眼神里充滿了茫然和一絲屈辱。他們剛從抗日戰(zhàn)場上下來,身上的硝煙味還未散盡,此刻卻要在這里,用槍口對著自己的同胞,保衛(wèi)這些“老爺”們搶奪利益。
林鋒的拳頭在身側(cè)微微握緊。他想起了芷江受降時的莊嚴(yán)肅穆,想起了萬千將士的犧牲,再看看眼前這幅景象,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心和憤懣在胸中翻騰。那枚冰冷的青天白日勛章,此刻仿佛重若千鈞,灼燒著他的胸膛。
“水生?!?/p>
“在,連長。”
“看清楚了嗎?”林鋒的聲音低沉而平靜,“這就是我們剛剛用血換來的‘勝利’。”
水生啐了一口唾沫,恨恨道:“呸!真他媽憋屈!還不如在湘西跟鬼子真刀真槍干一場痛快!”
林鋒沒有再說話。他的目光重新投向那些被阻攔在外、滿臉焦慮和無助的工人們,投向那些努力維持秩序的地下黨同志,投向黃浦江上那迷茫的薄霧。
北上的決心,在這一刻,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清晰。
這里的風(fēng)云,是污濁的,令人窒息的。他需要一片新的天地,哪怕那片天地此刻正籠罩著更濃重的戰(zhàn)云。
他轉(zhuǎn)身,離開窗口。
“走吧,去下一處‘巡查’?!彼穆曇袈牪怀鋈魏吻榫w,“我們的‘任務(wù)’,還長著呢?!?/p>
倉庫的陰影吞沒了他的背影,碼頭的喧囂被暫時關(guān)在門外,只有那雙眼睛,在暗處閃爍著冷冽而堅定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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