土匪襲擊帶來的陰霾,如同山谷中揮之不去的硝煙,沉沉地壓在每個隊員的心頭。犧牲戰(zhàn)友的新墳還留在那片荒涼的山谷,傷員們壓抑的呻吟聲在行軍途中不時響起,提醒著人們剛剛經(jīng)歷的殘酷。
連續(xù)的高強度行軍、緊繃的神經(jīng)、惡劣的環(huán)境,再加上鮮血與死亡的直接沖擊,一些潛藏的矛盾和動搖,開始在這支成分復(fù)雜的隊伍里悄然滋生。
這日晚間宿營在一個廢棄的破廟里,外面寒風(fēng)呼嘯,殿內(nèi)殘破的佛像下,篝火噼啪作響,映照著一張張疲憊而迷茫的臉。
終于,有人忍不住開了口,是一個戴著眼鏡、看起來頗為文弱的年輕學(xué)生干部,他聲音有些發(fā)顫:“我們……我們還要走多久?這還沒出關(guān),就死了這么多人,聽說關(guān)外比這還冷,胡子比這還兇……我們這些人,大部分連槍都不會放,真的能走到東北嗎?”
他的話,像是一顆石子投入沉寂的水潭,立刻引起了細微的漣漪。
另一個年紀稍長的技術(shù)專家也推了推眼鏡,嘆了口氣:“是啊,聽說東北現(xiàn)在亂得很,蘇軍、國軍、還有原來的偽滿勢力,龍蛇混雜。我們這點人,就算到了,又能做什么呢?會不會……會不會白白犧牲掉?”
“這一路上吃的苦,受的罪,想想都后怕……”一個女同志抱著膝蓋,聲音帶著哭腔,“天天提心吊膽,睡不好覺,腳上都磨得沒一塊好皮了。”
消極的情緒開始蔓延,懷疑和畏難的低語在人群中竊竊響起。連續(xù)的挫折和危險,正在一點點蠶食著最初的熱情和決心。甚至有幾個武裝戰(zhàn)士也沉默地低著頭,眼神閃爍,顯然內(nèi)心也在經(jīng)歷著掙扎。
帶隊的王指導(dǎo)員試圖開口鼓舞士氣,但一些空洞的口號在此刻顯得蒼白無力。
就在這時,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,擦拭著那把合金軍刺的林鋒,站了起來。他的動作并不大,但所有人的目光卻不自覺地集中到了他身上?;鸸馓S,映照著他臉上尚未痊愈的擦傷和那雙深不見底、卻異常平靜的眼睛。
他沒有看那些發(fā)言的人,而是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張面孔,看過那些犧牲戰(zhàn)友空出來的位置,看過傷員們綁著滲血繃帶的肢體,最后看向殿外無邊的黑夜。
他的聲音不高,卻異常沉穩(wěn),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,壓過了呼嘯的風(fēng)聲和篝火的噼啪。
“同志們,”他開口,沒有激昂的語調(diào),只有一種經(jīng)歷過極致殘酷后的平靜,“我知道,大家很累,很怕,甚至懷疑我們這么做值不值得。”
他頓了頓,仿佛在回憶什么,左臂的舊傷似乎又在隱隱作痛。
“我見過比這更絕望的場面?!彼穆曇衾飵狭艘唤z不易察覺的沙啞,“在湘西,鬼子的大炮把整條戰(zhàn)壕掀上天,腸子掛在樹枝上,胳膊腿飛得到處都是。我的班長,就死在我眼前,被刺刀捅穿,血噴了我一臉。那個時候,我也怕,怕得渾身發(fā)抖?!?/p>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怔怔地看著他。這是林鋒第一次如此具體地提及他慘烈的過去。
“后來在上海,面對的是比明槍更可怕的暗箭,陷阱、污蔑、追殺……看著身邊的同志一個個倒下,有的甚至連尸首都找不到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