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。深入骨髓的冰冷。
劇痛。撕裂肺腑的劇痛。
林鋒的意識就在這無邊的冰冷和劇痛組成的混沌泥沼中沉浮、掙扎。他感覺自己像一塊被遺棄在冰海深處的破船板,每一次意識的微光試圖上浮,都被沉重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狠狠拖拽下去。
“呃…”
一聲模糊不清、如同破舊風(fēng)箱拉動般的呻吟,終于艱難地?cái)D出了他干裂的嘴唇。眼皮如同被沉重的鉛塊焊死,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,才勉強(qiáng)掀開一絲縫隙。
視野里是一片晃動、模糊的昏黃。沒有滔天的巨浪,沒有刺骨的寒風(fēng),只有一片低矮、粗糙、被煙火熏得黝黑的巖石穹頂。鼻端充斥著濃烈的魚腥味、濕柴燃燒的嗆人煙味,還有一種混合著草藥和海藻的、難以言喻的復(fù)雜氣息。
這是哪里?
混沌的思維艱難地轉(zhuǎn)動著。墜?!洹舷ⅰ缓蟆墙甘??不,是這里…一個(gè)…洞?
“??!當(dāng)…當(dāng)家的!他…他醒了!他出聲了!”
一個(gè)帶著極度驚惶、顫抖得不成樣子的老婦人聲音猛地鉆進(jìn)耳朵,像一根針扎在混沌的意識上。
林鋒艱難地轉(zhuǎn)動僵硬的脖頸,循著聲音望去。
視野漸漸聚焦。
洞口透進(jìn)來的天光昏暗,映照著兩張被海風(fēng)和歲月蝕刻得溝壑縱橫的臉。一張黝黑、布滿深刻皺紋、如同古樹老皮般的臉,屬于一個(gè)穿著破爛蓑衣、頭發(fā)花白散亂的老年男人。他渾濁的眼睛瞪得極大,里面清晰地映照出林鋒此刻的慘狀——渾身濕透、血污和泥沙混合著凝結(jié)在破爛的軍裝上,裸露的皮膚青紫交錯(cuò),尤其是肋下和左肩胸,被簡陋的灰色布條緊緊包裹著,依舊滲出發(fā)黑的污跡。老漁民的身體緊繃著,下意識地握緊了靠在旁邊礁石上的一柄銹跡斑斑的魚叉,指節(jié)因?yàn)橛昧Χl(fā)白。
另一張臉屬于一個(gè)同樣蒼老的婦人,頭發(fā)用破布條胡亂挽著,臉上寫滿了無法掩飾的恐懼。她緊緊抓著老漁民的胳膊,身體篩糠似的抖著,仿佛林鋒是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。
“?!I駹斣谏稀崩蠞O民的聲音嘶啞干澀,每一個(gè)字都帶著濃重的浙東口音和深深的恐懼,“阿婆…你…你看他那樣子…外頭傳的…傳的‘瘟疫妖魔’…不…不就是這副模樣?渾身是血…半死不活…沾了海里的臟東西…”
“瘟疫妖魔”四個(gè)字像冰冷的鐵錘,狠狠砸在林鋒殘存的意識上。污名…張孝安的毒計(jì)…已經(jīng)蔓延到這種荒僻之地了嗎?
他想開口辯解,想告訴他們自己不是妖魔,是打鬼子的軍人。但喉嚨里火燒火燎,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,只發(fā)出幾聲嘶啞破碎的“嗬…嗬…”聲。每一次試圖呼吸,斷裂的肋骨都傳來鉆心的劇痛,讓他眼前陣陣發(fā)黑。
“別…別出聲!別惹惱了他!”老漁民更加緊張,握著魚叉的手微微顫抖,身體又往后縮了縮,“廣播里…還有飄來的傳單都說了…這種人身上帶著瘟??!碰了就得死!挨了天火神罰還能漂到咱這兒…不是妖魔是什么?”
天火神罰…原子彈!林鋒的心猛地一揪。消息已經(jīng)徹底傳開了。
老婦人看著林鋒痛苦掙扎的樣子,尤其是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那無法言說的痛苦眼神,惻隱之心終究還是壓過了恐懼。她哆嗦著,聲音帶著哭腔:“當(dāng)家的…可…可他也是個(gè)人啊…你看他疼的…咱…咱不能見死不救啊…海神爺看著呢…”